陰散人複述的情節,與李珣聽到的大同小異,至少一時半會,李珣很難從中尋找到特別大的破綻。

吳姬本人也並不怎麼清楚其中的細節,真正的知情人,除了已死的嬋玉,也隻有秦婉如……

也許,古音也算一個?

至於陰散人,李珣則完全想不明白,為什麼這段時間內的記憶,她全忘了個幹淨?要說是巧合,也未免巧得過分。

或者,有陰謀?這大概是最順理成章的猜測了,可是李珣很難想象,一具喪失神誌數十年的傀儡,連自我意識都處在最嚴密的監控之中,且又與主人生死相連,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又用什麼手段來布置所謂的陰謀?

就算陰散人能預測幾十年、上百年後的劫數,可她又使了怎樣的神通,才能精確地算計到將來會有一個名喚李珣的明心劍宗的不入流修士,以天冥化陰珠為本錢,運用幽魂噬影宗的法門,將她煉成幽玄傀儡,且又在一個幾十年後,會用搜神法窮搜其記憶,以至於她能預先將這些相關記憶清除幹淨,以瞞天過海呢?

荒唐!

至於秦婉如,將陰謀論安在她身上,倒是個不錯的答案,隻是脫出陰散人的庇佑,單隻是一個秦婉如,李珣實在無法從這邊感覺到任何壓力,而他心頭確有陰翳覆蓋著,薄薄的一層,似乎稍捅便破,偏就使不上力,這感覺相當不滿。

所以,李珣帶上了陰散人,將這個不穩定因素攜在身邊,若真有什麼變化,也能及時反應。

轉眼又是兩日過去,臨近東南林海邊界,橫貫通玄界東西的源江入海口,李珣嘩啦一聲,躍出水麵。

他依然保留著有些狼狽的打扮,眯眼看向海水沙礁交織海岸線:“要我回山,沿這條線北上,那裏可是必經之地,總沒人會說什麼了吧。”

喃喃說著,他忽又自嘲一笑:“怎麼覺得有些多餘?”

心境的變化過程相當短暫,等他再度將視線移到海岸線上,腦中的通盤計劃已經清晰映現出來。

“現在,我是一個被追殺的倒黴蛋,重傷下鑽入江底,以龜息術療傷,同時利用源江橫穿了大半個通玄界,在途中接到宗門飛劍傳訊,正在趕回宗門的路上。當然,由於路線選擇有問題,很不幸地一頭接進東海之濱的大漩渦裏……就是這樣!”

隱身在側的陰散人低笑一聲,她很清楚,這話裏倒有大半是對她說的,所以她也要有所響應。

李珣並不回頭,反而閉上眼,以特有的方式與正在東海上遊蕩的水蝶蘭聯係。

同心結微微跳動,將遠方的信息傳遞過來,由於距離遠,李珣接收到的隻是最簡單的提示,但那消息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散修盟會圍住了虛空裂隙?

莫非他們已經發現了虛穴裂隙中的秘密?還有,什麼才叫圍呢?

李珣不知道古音動用了怎樣的手筆,不過這種問題隻要親眼看到就可以,他不再耽擱,辯明方向後,便向北疾飛,這個速度雖遠比不上血影妖身的水平,飛到那片區域也不會超過七個時辰。

貼著海麵飛掠,在他馭氣神速之下,數千裏路轉瞬即過,然而一路行來,海天茫茫,李珣竟然一個修士都沒有見到,這情形顯然出乎他的意料。

難不成古音真的出了什麼大動作,讓通玄諸宗如臨大敵,以至於全麵收縮禦敵?

李珣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與陰散人商量時,背後忽地一寒,警兆閃現時,肩上苦竹劍應機鳴呼,彈身出鞘,他順手抄起苦竹劍,同時一個大旋身,變了方位。

他這一串動作做出來,有如行雲流水,已將應急變化的水平做到了眼下這個身份的極致。隻可惜,在這片海域,沒有人為他喝彩,甚至連聲冷笑都欠奉,便是李珣自己,在確定了來人的身分之後,也有些尷尬。

他先收了劍,卻很快醒悟過來,臉色也沉了下去:“你怎麼會在這裏?要是讓人看到了,我就是有一百張嘴,也分辨不清!”

來人卻是本應在霧隱軒裏閉關潛修的天芷上人,她剛剛從海麵下浮上來,此刻正是那副惡名昭著的血魔打扮,兜帽罩頭,神秘而陰森。

天芷並不響應,隻是冷冷看他。

李珣心中微怒,不過這點怒氣很快就被新的困惑覆蓋,怎麼他的反應遲鈍了這麼多?競被天芷欺身後裏許方才應該過來,若是換個有敵意的,保不準就要吃個大虧。

帶著這人疑問,李珣的目光繞著天芷上下打量。

如此這般,果然讓他發現了些許變化,天芷周身繚繞的凶戾氣息明顯內斂下去,也就是現在離得近了,否則還真不好據此判斷對方的身分。

血神鍛體的法門真是立竿見影,李珣感歎一聲,知道這是天芷的身體進一步適應了燃血元息的灌注,妖魔的印記大約已經滲入了她每一寸肌體,正因為如此,體內的血殺戾氣也越發的收放自如。

李珣現在很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然而瞬息之後,他便用疑惑的眼神看過去……

不對,剛才那感應……

李珣終於想到,之前作出那種過激的反應,並非是因為他在近距離發現了天芷,而是由於對方主動放出了敵意,他眉頭一皺,很謹慎卻也很直白地詢問:“上人對我有什麼不滿嗎?”

天芷的麵容隱藏在兜帽之下,隔絕了視線,不過,女修沒有也不屑於掩飾自己的情緒,鋒利的眼神從陰影下透出來,分毫不讓地與李珣僵持。

難堪的靜默持續了片刻,李珣漸漸猜出一些端倪。

仇恨?似乎沒那麼重;厭惡?雖是情理之中,卻與眼前的情形不太搭調兒;那麼就是嫉妒了,或許還要配上一些更陰暗的佐料?

是的,天芷嫉妒了,李珣大約明白了女修的心思。

誠然,隨著她修成了血神鍛體的法門,遮蔽了一身滔滔魔氣,可已經魔化的軀體卻再也變不回去了。

事實上自從血神子這門無上天魔法現世以來,數萬年的漫長時間裏,能夠讓身體免遭此噩運,至少在表麵上如此的,隻有李珣一人而已。

這當然是托了骨絡通心之術的福,這一點,給了李珣無比的便利,同樣,也是天芷上人此刻嫉妒心理的根源。

如果現在揭去她的兜帽,現出來的,會是一張美麗而妖異的麵孔,雖然嬌豔依舊,然而每一寸肌膚都是由生靈的血肉怨氣籠罩和浸淫的,稍微眼亮的修士,便能發覺她的魔頭身分,這麵目用什麼法子都遮掩不住。

天芷與李珣不同,李珣咬咬牙,什麼牽掛大概都能放下的,而她心裏,卻放著一座巨大的不夜城,或者這可算是她人生最後的依托。

當李珣以靈竹的身分,光明正大地融入到明心劍宗的同門裏時,兩相比較,除了嫉妒,還有什麼能準備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呢?

刹那間,李珣已把握住了天芷最真實的心態,更由此生出將眼前的絕代宗師一眼看透的滿足感。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謹慎地將這心思藏起來,用相對來說,用穩定的語氣講話。

“我們之前的接觸確實不那麼愉快,可是我希望上人好好想想,全天下能與上人合力對付古音的人,也隻是我一個而已,若上人心裏真不那麼痛快,我們可以事成之後,做個了斷,而如今,絕不能將這些陳年舊怨扯到正事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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