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集 故人往事第一章 承諾(3 / 3)

確實是個天生的小妖精。

李珣感歎中,聽到小姑娘低聲細語地解釋:“這是陰師每日的功課,其實我也不想的……”

“真的不想嗎?”

李珣一個反問,便讓小姑娘當真要哭出來。

見狀,他也不再逗弄孩子,隻是笑道:“陰陽宗授徒,大約就是這麼個調調,你以平常心對待便是。”

小姑娘低低應了一聲,此時她的身子仍依偎在李珣懷裏,並沒有起來的意思,或許是一種暗示?李珣不由食指大動,但想想小姑娘正在築基的關口,那點兒躁動還是止息下來,主動將少女扶正,這才慢慢舉步,示意她跟上來。

嬰寧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麵,同時用極小的動作收拾衣裳,她比不得陰散人的從容不迫前麵又被整治得一塌糊塗,收拾起來,往往是顧上不顧下,遮了這邊,那裏便露出更多,隻是狼狽中,反能見出屬於她這年齡的少女應有的爛漫姿態。

李珣隻作不知,在前麵不緊不慢地踱步,他可以感覺到,小姑娘似是要向他解釋什麼,有幾次都想開口說話,卻又都吞咽下去。

因為小姑娘柔媚的天性,李珣並不準備做一個親切和藹的師尊,讓嬰寧保持一定的畏懼和謹慎,對她、對自己,都有好處。所以,他就繼續裝糊塗,一直到湖心小軒之上。

陰散人在那裏準備,李珣也不管她,坐在石凳上,打開分光鏡,首先便是將視界推移到控製區域的最東端。兩日來,那裏的修士活動最為頻繁,並且有引動東南林海的人馬向那邊聚集的趨勢。

不過,分光鏡的視界極限距離曲徑通幽所在,差了十萬八千裏,李珣也無法得到更進一步的信息。

“妖鳳還占著那裏不離開麼?”

李珣算一算,也有兩天了吧,這般姿態,就是沒鬼都要變成有鬼,更何況那兒本就是個要命的所在?

這兩日,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裏,倒讓東南林海清淨了不少。隻是可惜了,沒有霧隱軒的禁法控製,想要做些計劃,難度便給抬高了不知多少。

感歎中,他斜眼看去,見陰散人女冠打扮,配上這長幡,倒更似個妖道摸樣,他微笑起來,旋又轉臉對嬰寧道:“你來看鏡子裏的光景,要是見到認識的人,就對我說。”

嬰寧乖巧地應了聲,此時,陰散人已示意前期準備完成,李珣也不多言,取出封著吳姬殘魂的玉瓶遞過去,讓她動用手段。

見陰散人將要開啟瓶封,李珣突又問了一聲:“你可知道吳姬?”

他這是第一次對陰散人提到有關殘魂的身份,陰散人秀眉微皺,口上回應:“吳姬是婉如的師叔,在宗門裏,算是日曜的一係,與這邊交情泛泛”

所謂日曜,便是指陰陽宗宗主之下,為宗主繼承人之一的日曜書官,與月華長史相對。

陰散人所說的,應是之前與秦婉如爭奪宗主大位的那個,如今秦婉如掌控宗門,前日曜一係,也過得十分辛苦,吳姬叛宗,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珣嗯了一聲,示意她可以開始了。陰散人當即開了瓶,放出殘魂,以她的眼力,搭眼一瞧,便將殘魂的身份辨識出來,她瞥了李珣一眼,卻沒有說什麼,手上也沒有任何遲疑,蒼黑的長幡一晃,殘魂便化成一道輕煙,被攝入其中。

魂煙剛附在幡上,拿綠紋金篆便齊齊發亮,流動的光芒仿佛一個漩渦,將殘魂卷入其中。驀地,一聲極細的尖叫傳出來,一聲引得百聲應,霎時間軒中鬼語啾啾,似有陰風從腳底吹出來。

李珣眯起眼睛,幡上的光芒漩渦中,依稀有吳姬的虛影映現出來,姣好的麵容完全被凶戾之氣籠罩,掙紮著向外衝擊,卻被無數煙氣卷纏,脫身不得。

陰散人隨手一指,深紫的光芒閃過,拿殘魂額頭上現出一尾針芒,當即僵直不動,轉眼便被煙氣拖拽進去。

咒音從陰散人啟合的朱唇間流出來,稍遲片刻,長幡中便有絲絲雜音與之相和。李珣在幽魂噬影宗待得久了,雖未專修役鬼之道,卻能辨識鬼語,略一凝神,鬼語中的意思,便知曉了七七八八。

鬼語中正是吳姬平生的記憶、見識,這些雜蕪的信息大多都是殘碎不堪,缺乏前後脈絡,顯出李珣當時的攫靈法用得實在霸道了些。

李珣皺起眉頭,命令道:“要她最近的記憶,和你妹妹、徒兒相關的。”

陰散人眉目間分明有些疑惑,口中咒音卻未停頓,隻是越發低沉,相反,幡中鬼語則更加尖銳,李珣用心辨識,剔除掉旁枝末節,慢慢地梳理出脈絡來。

此事的關鍵,便在已經身亡的“嬋玉”身上。

這個秦婉如口中,最早叛宗的女修,原是陰散人那一輩最小的師妹,向來與羽侍交好,吳姬則與嬋玉同師而出,交情也非常深厚。

當年陰散人從北極搶走了以血融之術造成的玄嬰,初時交給了嬋玉撫養,後來事態生變,這個秘密便也沒瞞著對方。

然而後來,嬋玉被古音暗中招攬,牽線的便是羽侍,陰散人師徒做的好事,羽侍在那時便已經知曉,故而在羽侍被秦婉如搶奪回後,方一清醒,立時便與大女兒決裂,鬧出後麵的那些事來。

而眼下隻餘殘魂的吳姬,則是嬋玉在陰陽宗發展的又一暗鬼,最初她還有些搖擺,但在嬋玉被秦婉如以雷霆手段殺死,而自己又得知了那一關鍵秘密之後,也隻有叛宗還能有些活路。

李珣總算是弄明白了這段隱情的前因後果,而同時,他也發現,吳姬所“說”的秘密,似乎與他之前所了解的情報有些出入,這差異不在前後的脈絡上,而在其中的某個環節上。

由於過了兩道手,再加上殘魂的狀態,具體的細節非常模糊,李珣努力分辨,也隻知道陰散人拿那玄嬰的本意,是要為四九重劫做準備,而非隻是煉丹那麼簡單……

“師傅。”

突然的話音打破了李珣精神集中的狀態,他微微一怔,旋即冷然回眸,剛剛開口發聲的嬰寧被鋒利的眼神刺中,小臉登時煞白,然而李珣細細觀察,卻見少女臉上,除了恐懼之外,便是茫然。

李珣暗歎一聲,臉色並沒有舒展,隻淡淡問話:“怎麼?”

少女怯生生地伸出手指,指向分光鏡上的畫麵,李珣回頭,初時還漫不經心,但很快眼珠便凝定住了。

“傳訊飛劍?”

東南林海的上空,那閃耀的劍光,分明就是明心劍宗傳訊飛劍獨有的光華,且不是一道,而整整六道。

劍光前後相連,如珠串般在半空中流動,耀眼之至,不知吸引了多少過路散修的目光。

飛劍在森林上空數裏範圍內打轉,看著耀眼,其實更像是亂撞的沒頭蒼蠅,而那個區域……不正是李珣最後在東南林海駐留的位置嗎?

想到這裏,李珣猛地明白過來,這些飛劍都是找他的!

對於飛劍傳訊之術,李珣本來並不怎麼熟悉,但與水蝶蘭相識後,卻從她那裏得到了許多相關的信息。

飛劍傳訊之術,可以遙空千萬裏,精確無誤的尋找到目標,看似神通,說到底,其實是一種蠱術。

在明心劍宗,李珣正式進入宗門正式弟子之列時,曾在祖師堂留下一滴精血,以玉瓶儲之放置在側殿之上,這是每個弟子都要經曆的,而在幽魂噬影宗,過程也大同小異。

當時,李珣隻以為那時類似於血誓的程序,經由水蝶蘭提醒才明白,那其實就是蠱術中基本的“辨血識人”的法術,唯一的差別就在於,明心劍宗隻是單純用來聯係山下的弟子,而幽魂噬影宗還能用這玩意兒整出許多要命的手段來,比如──祖師咒靈!

正因為是蠱術的原理,所以飛劍傳訊全憑著修士精血的氣息來尋找目標。一旦目標修士身死或者以秘術封鎖全身氣息毫不外露,傳訊飛劍便無法準確送達,隻能在目標氣息消失的最後地點盤旋,直至所攜帶的能源耗盡。

像眼前這樣,接連六道劍光同時出現,隻能是在短短數日之內,連續不斷地發出。

有什麼事情,會讓宗門連發六道飛劍來催促?

李珣隻覺得眼皮跳動,思路一下子便聯想到前幾日秦婉如所說的那件事上……

此界為什麼會突然傳出“靈竹被殺”的謠言,他大概明白了。

此時,長幡上鬼語聲陡然斷絕,陰散人回過臉來,示意殘魂禁不住手段,已煙消雲散。

李珣已經不太在乎中間那片斷層,隻要日後找陰散人問清楚就是,他略一點頭,身形陡然從軒中消失,再現時,已在東南林海上空。

他還沒傻到原路返回的地步,而是現身在數百裏外,某個人煙稀少的地點,以傳訊飛劍的高速,不過數息,便劃空而至,至於那些旁觀的散修,沒有一個能跟的上來。

手中接連收了六把指長的飛劍,李珣也不耽擱,確認四麵無人之後,便又閃身進了霧隱軒。

此時陰散人剛將長幡斜放在軒外,饒有興味地看著分光鏡上的情形,見李珣回來,便微笑起來:“清溟還真是著緊你呢!”

李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坐在石墩上,將幾把飛劍帶來的信息通讀了一遍,便連反駁的力氣都失去了。

幾把飛劍的順序很容易排列,第一個語氣最和緩,隻是說宗門護山禁法有些破損,需要他回去主持修正。看看日期,正是他潛入坐忘峰,與明璣、清溟交手的那一日。

自作孽啊……

歎息聲裏,李珣接著看後麵的訊息,從第二道起,語氣由催促而至嚴厲、更嚴厲而更轉急切,至第六道,已隻有短短兩個字:速回!

李珣看著這一連串訊息,一時為之默然。

陰散人見他這摸樣,伸手取過飛劍,讀取上麵的信息,稍停片刻,她便疑道:“時間上怕是對不上吧,‘靈竹’最後一次現身是什麼地方?”

“在北齊山脈。”

李珣眉眼低垂,心中也在計算時日,從第一道傳訊飛劍起,到今天,也就是半月左右,從北齊山脈到連霞山,即便是以傳訊飛劍的高速,也要兩日夜的時間,更不用說“靈竹”回山需要的時日。宗門的迅速反應,實在沒有道理。

“除非是有人通風報信,告知‘靈竹’身亡,隻需將傳訊飛劍滯留不去的消息傳回去就可以,北齊山脈那邊,能及時發送消息,又能讓宗門深信不疑的,隻有那麼一家……水鏡宗!”

聽到李珣的斷語,陰散人嫣然一笑:“水鏡先生真是急人之所急,生就了一副好心腸。”

李珣抿起唇角,靜靜思量片刻,方自一笑:“確實古道熱腸。”

這自然不是什麼好話,李珣對水鏡先生的心思洞若觀火,那個圓滑的家夥,分明是想用這一招將“靈竹已死”辦成鐵案,要他順利成章地將這個身份消沒於無形。

說得好聽點,這是給李珣送下房梯子;說得難聽點,根本就是擠兌和威脅!

偏偏水鏡先生的火候掌握得相當到位,就算李珣看穿了這份心思,也很難興師問罪。

“要是沒眼下這檔子事,受了他這樣番好意又何妨?隻可惜……”李珣站起身來,在軒中緩緩踱步:“水鏡能聯係上宗門,聯係這邊的仙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做了初一,便有十五,我以靈竹的身份現世已有兩日,這才讓傳訊飛劍跟了過來,這兩日間,在東海之濱的宗門修士恐怕早就得到消息,向這邊趕來,算算日子,大約快要進入東南林海範圍了。”

說到這裏,他忽然有一頓,繼而慨歎道:“若不是這兩日的準備,此刻怕是已經和他們碰麵,一言不慎,便要前功盡棄了。”

陰散人一直靜靜地聽他說話,至此方開口道:“主子可要迎上去麼?”

李珣收起六把傳訊飛劍,搖頭道:“正麵迎上不妥,飛劍上的訊息是讓我回山,接了劍再往東海去,無法自圓其說,正好前麵的準備歪打正著,不如接著做下去。”

說到這裏,他又有所思,皺眉不語,陰散人知他自有盤算,也不多話。旁邊的嬰寧還沒有從剛才的恐懼中回過神來,更是不會開口,一時間,軒中沉寂下去,隻有分光鏡上的光影交錯迷離。

李珣很快便有了決斷:“這次,若幽一留下,你隨我去,嬰寧的功課有麼有妨礙?”

“築基之法,我已經盡數傳授,若隻是十天半月,倒也無妨。”

李珣點了點頭,陰散人能做到的,幽一做不到;而幽一能做到的,陰散人卻能做得更好。

這次東海之濱的行動,指不定就是一場決戰,帶上陰散人,他的把握就大上許多,況且,剛剛又出了那麼一檔子事……

想到此處,他話音轉冷:“剛才那吳姬說了什麼,都講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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