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芷保持沉默,兜帽的陰影隔絕了鯤鵬老妖的視線,雖說這種遮擋隻要運足目力便能看破,可敢對她作出無禮舉動的家夥,就要有與她決死一戰的覺悟。
鯤鵬老妖非常理智地沒有深究下去,再將目光轉回來,李珣攤開雙手,笑道:“人各有誌,敝人的心思不在那上麵。”
他有意無意連說了兩個“人”字,鯤鵬老妖眉頭微皺,終究沒再說什麼。他也知道此刻在曲徑通幽裏,他是最不受歡迎的那個,偶爾用用厚臉皮沒什麼,但要是死纏爛打,就未免太失身分了。
還好,此次前來,畢竟得了副藥方,對治療傷勢大有好處,也得知青帝遺老搬遷在即,東海範圍內,他最忌憚的對象便少了一個,此行也不能說空手而回。
他心中已萌生退意,再打量李珣,便換了種心態。
他相當清楚,擁有霧隱軒的百鬼,將是東海妖聯不可回避的強鄰,日後想要采集東南林海內豐富的資源,無論如何都繞不過這位。眼下即使不能處好關係,卻也不能把人給得罪了。
想到這裏,他笑聲沉沉,震動胸腔:“強扭的瓜不甜,確是這個道理。”
說著,他的目光卻停在箕不錯的肥臉上:“記得箕小哥曾經說過,大夥同在東海之上,要想相安無事,不外乎互補共生四字。我去當我的土皇帝、箕小哥去做他的生意,至於諸位,則盡去過逍遙日子。嘿,這情景想想,倒也不錯。”
青帝遺老淡淡回應:“誠哉斯言。”
鯤鵬聞言大笑,一擺寬袖,就這麼轉身離開,青帝遺老自去為他開辟通往外界的出口。
看著高有丈許的彩光門戶將其雄偉的身形完全吞沒,李珣手撫下巴,若有所思:“以鯤鵬老兒的威望,若說嘯聚東海,稱霸一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以前就是這麼幹的,要不然你以為海瀾妖王這名號是怎麼來的?記得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在北邊的勢力已擴展到陸地上,把明心劍宗都壓得很慘。隻是後來鍾隱下山,連著幾場大戰,把他打得躲到深海幾百年……”
“哦。對了。是有這麼回事。”
李珣馬上記起來,這個大妖魔與明心劍宗之間,傾五湖三江之水也洗不盡的仇恨。
當時年輕,隻把那些傳言當故事聽,不求甚解。如今想來,這仇恨的根源,就在於鯤鵬老妖的野心。與明心劍宗傳統勢力範圍的碰撞──顯然,這不屬於互補共生的範疇。
說到互補共生,李珣不由再去看箕胖子,隻見這廝的表現是越發的不堪了,他眼睛突出,“用力”地打量周邊的環境,那股貪婪勁,似是恨不能將眼前手邊的一切,都囫圇吞到肚子裏去。
“寶啊,都是寶啊。先天靈物,又有後天精煉,偏又能盡展其天然姿態,手段盡在有形無形之間,這裏……可是一整塊大寶貝!這真是曲徑通幽啊……”
看箕胖子大有將這裏挖地三尺,鑽研透徹的意思,李珣也在旁湊趣:“難得這裏來了客人,不如我與青老分說,請他邀你在此住段時間,如何?”
他言語中似乎不懷好意,至少箕不錯聽著是這樣。當即臉色青白,肥手連搖:“呃,不不,不必了!今日能進曲徑通幽一遊,已是天大的福緣,不敢再勞煩師弟和青老。”
箕不錯剛剛已見得青帝遺老發聲的方式,很自然地犯了同李珣一樣的錯誤,拱手作揖,除了對李珣之外,全衝著老榕樹去了。
“那邊基業草創,千頭萬緒,實在是脫不開身。且師弟與舊友相聚,我插在中間也不是個事,不如就此別去,以圖後會。”
說完,他眼巴眼望地看著李珣,等他判決。
明知胖子可憐的模樣裏摻了不少水分,李珣仍不由失笑。箕不錯能以一派宗主之尊,作出這等情狀,他便是配合一次又何妨?隻是……他轉頭看向天芷,這女修依然靜靜站著,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的事態。
“你都不怕身分暴露,我又何必做這個惡人?”
李珣知道,今天確實沒時間來“榨油”了,不過,要他就此放過箕不錯,也不可能。想了想,他笑道:“也好,便不耽擱師兄的正事了,不過最好是留下個聯絡方法,方便你我兄弟聯絡感情。”
“那是當然。”箕胖子生怕李珣改了主意,一口答應下來,隨即在懷中摸出一對碧玉環來,大小約可箍在上臂處,玉色幽綠如水,十分可人。
“這件寶貝名喚‘碧落黃泉’,環分雌雄,雄環為碧落、雌環為黃泉,合在一起時也沒什麼異處,但分持二人之手,雖相隔億萬裏,仍可隔空傳信,須臾可至。雖比不上三皇劍宗那件垂絲飛環,可以毫無限製,透空現形,卻也算是一件異寶。”
說著,他將碧落環遞過來,李珣也不客氣,伸手接過,心中想的卻是洛玉姬那件耳飾。當年在龍環山上,他親眼見過洛歧昌以垂絲飛環遙喚冥火閻羅,如今物是人非,良可謂歎。
箕不錯送出寶貝,卻不見李珣放行,心中更是打鼓,隻能輕聲細語地試探:“師弟,你看……”
李珣聞聲回神,見他這模樣,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背,道了聲“不送”,自有青帝遺老動手,將胖子扔了出去。
胖子一離開,世界立時清淨不少。天芷上人仍是一言不發,卻除下了兜帽,露出她傾國傾城的容顏。
與往日不同,她青絲未盤髻,隻是簡單束發在腦後,林間微風拂過,吹動發絲輕擺。李珣看得清楚,女修發絲間分明有暗紅光華流動,瑩然如玉,妖異絕豔。
水蝶蘭移過視線,與李珣對視一眼,均知天芷上人身體的魔化程度之深,已接近於錘煉血影妖身的地步。這般勇猛精進,便是在無上天魔之道中,也是少見,足以與李珣相媲美。
青帝遺老同樣看得清楚,樹冠間清風穿過,似是一聲歎息。李珣有骨絡通心之術傍身,肌體魔化表征並不明顯,而天芷卻是將每一分變化都刻在了外在形貌上,可以通過這些“刻痕”,了解她魔化的進度。
生來便是妖魔之身,與人身強行轉化為妖魔,絕不是簡單的等同關係。其中對心智、情感的影響,將是遠超出任何人想象的深遠。
絕大多數實現魔化的修士,都承受不住這一過程中帶來的精神衝擊,最終在癲狂中自我毀滅。
李珣現在還看不出端倪,天芷上人,卻已遊走在那個邊緣了。
青帝遺老將感慨壓下,悠悠開口:“我在此地隱居多年,心若止水。今日搬遷在即,卻起了邀朋喚友之心。剛剛請百幻冒昧相邀,若有失禮之處,上人不要見怪。”
天芷上人聞言略一欠身,臉上雖沒什麼表情,禮數卻還周到,姿態也放得極低:“久聞青帝之名,能得前輩相邀親入曲徑通幽,是晚輩的福氣。”
青帝遺老知道天芷上人的心思不在這裏,也就不做太多虛文客套,吩咐水蝶蘭代他招呼客人,便自去做未完成的搬遷工作。而這麼一動,天芷便隱約察覺到他的特異狀態,女修看看老榕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