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不錯覺得自己近日來的好運氣,全耗在了推動四宗會盟上麵,否則怎麼會剛接到朱勾宗明確的意向,便碰上這種倒黴事?
他努力將肥胖的身子縮到大樹後麵,希望前方那位滿手血腥的女魔頭不要一時殺得上癮,把“同伴”也順手宰掉。
看著眼前的慘景,再想想這女魔頭之前擊殺星磯劍宗的高手,如砍瓜切菜般的魔威,他隻覺得背後涼意浸淫,打濕了背衫,肥軀則貼著粗大的樹幹,慢慢繞開。
隻是才轉了半圈,對方的眼神已穿刺過來,穿骨透髓,凶厲無匹,當即將他的身子定住。
也就這麼一時片刻的工夫,方圓裏許已是屍橫遍地,間或有一兩個能動的,也都垂垂待斃,隻餘半口氣的樣子。
“姑奶奶”就站在屠場中央,手上仍滴落鮮血,淩厲的血眸穿透頭罩遮蔽的陰影,朝這邊冷冷凝視。瞧那模樣,若說她下一刻便會痛下殺手,又有誰會不信?
“這婆娘哪像是殺迷心竅的模樣,根本就滴水不漏,這番苦也!”
箕不錯心中連迭地叫苦,可袖子裏的驚魂鍾也已蓄勢待發。他心思圓滑卻不畏縮,今日或有苦戰,也不會讓他引頸受戮。
哪知他防備了半天,耳中卻傳來這麼一句:“叫他出來!”
對方應該是有意弄啞了聲線,但其中蠻橫的殺意半點兒不減。
箕不錯心中長出口氣,知道這回又逃過一劫,麵上卻長歎一聲,似乎連叫苦的力氣都失去了。
“俺路上說了千百遍,這位前輩,俺真不是他師兄,那隻是俺們之間的謔稱。是俺當時眼瞎,沒認出前輩就胡亂開口,這才鬧出的誤會……真叫喚人家,人家也不應啊!”
他恨不能聲淚俱下,剖腹挖心來證明清白,可對方根本不理,聲調全無變化,沉沉道:“他就在旁邊看著,叫他出來!”
箕不錯被嚇了一跳,直起身四顧打量。在濃重的血腥氣下,叢林的光線也被扭曲了,重重樹影後麵,卻是半個人影也無。
他遲疑了片刻,正要開口,忽有人在耳邊大笑:“原來是大師哥到了,還以為你在忙四宗會盟之事,怎麼有閑到小弟我這兒來?”
箕不錯肥臉一抽,知道是正主兒到了。同時也驚訝於對方靈通的耳目。四宗會盟之事,至今仍隻在有限幾個上層人物間口耳相傳,這血魔是用了什麼神通,將此事打聽了來?
他心裏計較,肥臉上卻極是可親,仰天呼道:“三師弟別來無恙?今日攜來了師弟的一位故人,還請現身相見。”
“何止是故人,剛剛師兄說得好,大家都不是外人,何必使那些小把戲?”
伴著話音,李珣笑吟吟地從樹後踱出來。才一現身,周圍的殺意便成倍地上揚,使得胖子如墜冰窟,但很快,殺意便沒了餘力,如潮水般退去。箕不錯心中暗罵,瞥去一眼,卻不知那婆娘何來這種古怪的反應。
李珣似乎沒有看到周圍的血腥,臉上笑意也沒有半分消減,目光隻在箕不錯臉上一掃,便轉向前麵那位。
雙方目光撞在一起,李珣衝她點了點頭:“前日大約是替我擋了場麻煩,多謝了。”
“呃,你們真認識?”
旁邊箕胖子剛開口便知道自己問了傻話。不過他倒覺得,在場的人們之間的關係更傻、更荒謬。
不出所料,李珣沒回答這個傻問題,甚至頭也沒回,仍向那女修道:“你進境太快,疏導之力遠跟不上戾氣積蓄的速度,隻靠精修苦練,無異飲鴆止渴,若你仍這樣勉強自己,就算我將全部法門都傳授你,也是枉然。”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方冷聲開口:“為何你與我不同?”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李珣想了一下,才作出回應:“機緣不同、性情不同,此外,所修的一項輔助法門,你沒有。”
這回答既誠實又泛泛,女修顯然是不滿意的,不過她並沒有斤斤計較,反而突兀的讚了一聲:“你氣度見長。”
李珣微笑以對,箕不錯在旁聽了,卻心中凜然。說到氣度,這婆娘才叫一個了不得,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剛才刹那風華,卓然不群,依稀竟是宗師風範,哪還是那喪神亂誌的大魔頭?
他是當局者迷,一直被這婆娘的外相所遮蔽,思路受限。此時靈機一觸,某個極荒唐的可能忽地就跳出來,刺得他渾身一顫,深重的寒氣從脊椎骨最深處擴散開來。
失態隻是一瞬間的事,箕不錯知道自己應該怎樣表現。他鼻觀口、口觀心,若是有可能,他更願把自己那對招風耳倒扣過來,隻當什麼都聽不見,便是聽見了,也不入心,任其流過。
李珣管不著箕胖子怎麼想,他雖是微笑著,卻也驚訝於對方的態度,感覺一場殺戮過後,此人心中湧動的殺意和魔念,並未淹沒理智,反而顯出前所未有的清明狀態。
不論其它,僅從法門本身上看,她在《血神子》上的修為應已遠超不動邪心的境界,原來的心魔精進法,必是大成了。
是的,來人正是正道九宗的魁首之一、不夜城城主天芷上人。當然,此時她的身分與不夜城完全無關,僅僅是此界臭名昭著的兩個血魔中的一個。
另一個,當然就是李珣。
經過前麵的對話,兩人間的氣氛有所緩和。天芷繼續說話,語調平穩,情緒不顯:“你還欠我兩千字!”
旁邊的箕不錯遮著耳朵,也能聽清,卻一頭霧水。
當日因為剃刀峰一事,李珣與天芷約定,若能拖住妖鳳三日,便將《血神子》法門中的兩千言交付給對方。
哪知剃刀峰一戰驚天動地,又使李珣身分暴露,前後衝擊之下,他將此事忘了個幹幹淨淨,直到剛才見到天芷迷心殺戮,才又想起來。
如果他按著約定,早將兩千言交出,天芷也未必會被殺心驅動,做出這種事來,遠處那一波散修盟會的人馬也就罷了,可現在他們腳下死去的,卻全是正道九宗的修士。
還好,這裏麵都是前些日子駐守在玄海的幾個宗門的弟子,沒有不夜城,也沒有明心劍宗。
“是我的錯。”李珣也不推委,點頭響應,“這樣,我再加千字,將一整篇‘血神鍛體’的法門交給你……”
“今日我到此地,並非是要債來的。”天芷上人微抬起頭,灼灼目光穿透兜帽遮擋的陰影,刺在李珣臉上:“我今天要與你做另一個交易。”
李珣正要說話,眉頭忽地跳了跳,目光眺望遠方。
晴空下,剛剛遠去的人影正禦劍破空,飛射過來。與之相對,北邊同樣有熟悉的反應,高速接近。
他們怎麼回來了?
心中隱約覺得不對勁,卻已沒有時間細細思量,李珣轉而對天芷道:“此地不是談話的地方。隨我來。”
天芷略一點頭,算是答應。他的目光轉而看向箕不錯,這胖子一臉可憐相,見李珣目光投至,便將腦袋連搖。
“這個,師弟、前輩,路俺領到了,人俺帶來了,這裏應該沒俺的事了吧?看諸位還有事情商議,俺杵在這裏,也不是個事兒,不如就此告別,他日有緣再見……”
亂七八糟地說了一通,箕不錯腳下移動,想要逃開,隻是身子才晃了晃,李珣的手掌便按在他的肩上,手上也沒有發力,卻讓胖子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