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並不清楚飛升戲碼究竟產生了多麼大的影響,他單手支頤,側臥在潔白如雪的沙灘上,看著前方浪起潮落,像一尊行將涅盤的佛像。
這處好地方是水蝶蘭介紹的,由南及北近二十裏海灘,盡鋪著極罕見的雪沙,映著天光海水,純淨無瑕。隻是,這絕不代表李珣的心境與之相和,他此時仍在苦惱著。
他還是出手幫助青鸞完成了諸天羽化的度劫之術,也讓這天界神鳥回到她本初的故鄉去。隻是別人的事情解決了,他的困惑依舊。
他本就不是以德報怨的聖人,現在也沒有心情去做。幫助青鸞,最初動機僅僅是當時心情所致,後來猶豫之際,也被青帝遺老真假長生的理論說服。
他當然想做一個真長生的修士。沉溺於仇恨、無意於仙道、滿足於現有的名利地位,並不代表他在修為上沒有追求。
見多了鍾隱、七妖、三散人這樣的絕頂人物,他一直都在思考,自己與前麵那些人的差距究竟在哪裏?青帝遺老的言論,無疑為他打開了一扇窗,縱然那僅是一家之言,也足以引起他的重視。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沒覺得青帝遺老是故弄玄虛之徒啊,為什麼偏偏在這種關鍵問題上打機鋒呢?
百思不解之下,他伸手將兩片淡青色的羽毛舉在眼前。
這就是青鸞留在世間的唯一紀念。與鳳翎針火一般的灼熱不同,這兩根青羽顏色深湛,隱然透著藍汪汪的光澤,放在陽光下,寶光流動,竟似由玉雕成,入手微冷,不管握上多久,溫度都不會變化。
可細細觀察,卻能發現其中蘊含的驚人的能量,恰如青鸞其人。
這時,身後腳步聲接近,水蝶蘭走到他旁邊,屈膝跪坐下來,眺望前方一望無際的大海,深吸了口海邊獨有的微腥空氣。
“海上也死人了,無量天宗想必很頭痛。”
她超出常理的敏銳嗅覺,總能捕捉到一些出乎意料的信息。李珣嗯了一聲,心想這幾日下來,事態的深入和擴大最正常不過,隻是苦了周邊的宗門──坐落在東海七十二仙島上的無量天宗便是個典型。
不過,這又與他何幹?
再歎口氣,李珣手指輕搓,將兩根羽毛彈上半空,又自由落下,一來一回,打發時間。
水蝶蘭看了兩遍,就忍不住伸手搶了過來,微嗔道:“怎麼說也是很重要的遺物呢,哪有你這樣的?”
李珣笑了一下,轉而問道:“青老真的做決定了?”
他這話是有出處的,昨日青帝遺老自成天地的神通被破,雖是當時就開始著手恢複,但因占地太過廣大,直至半個時辰前,才又恢複到以前的狀態。
在此過程中,李珣和水蝶蘭便在周邊驅趕斬殺不開眼的修士,幾乎不得一刻消停。
青帝遺老覺得,此處已成是非之地,便考慮搬遷到他處。李珣所言,便據此而發。
水蝶蘭做出了肯定的回應:“當然,說搬就搬,反正有自成天地神通,去哪兒不一樣,何必留在漩渦裏?”
“那,曲徑通幽下麵的……”
水蝶蘭笑吟吟地回答,“那群家夥不就是在找曲徑通幽麼?好啊,我們把真正的曲徑通幽交出來,讓他們到那座死城裏麵拚死拚活去好了。什麼北盟、西聯、正道九宗,統統進去,然後我在這邊炸了那條通道,看看能有幾個人活著出來!”
李珣聽她胡言亂語,不由哈哈大笑,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不過笑過之後,他反而又有些吃不準了。
看著水蝶蘭俏生生的麵容,他疑道:“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水蝶蘭橫他一眼:“我雖不在乎殺劫,卻也沒有和整個通玄界為敵的打算。這種蠢貨有一個便足夠了!”
她話中的諷刺,李珣隻當聽不懂,他又從水蝶蘭手中將青羽奪回來,這回倒是頗為小心地將其收入懷中。
水蝶蘭看不懂他這前後矛盾的舉動,奇道:“你搞什麼鬼?”
“這可是極好的材料呢。”李珣抽動嘴角,冷笑一下:“將它們精煉一下,作為承載血殺之氣的介質,我可以布下兩個血靈飛羽陣,一陰一陽,一明一暗,天底下有幾人能避得開?”
“棲霞會殺了你!”水蝶蘭大搖其頭,“飛升之事絕瞞不過棲霞,現在她指不定正拚命往這裏趕呢。”
“拚命?對,是到這兒來拚命吧。”
雖說在青鸞度劫飛升中出了大力,可李珣卻不寄望於妖鳳會因為此事而感謝他。此時的妖鳳大半是古音手中的凶器,小半則是沉淪在摯友死難、愛女渾噩之惡夢中的瘋子。
那種意圖毀滅一切的凶戾恨火,隨著時間的推移,隻能越蓄越多,直至積累到焚毀其最後理智的程度。
距離古音的談話已經有一段日子,李珣反而越發清醒地認識到古音的心態與打算。
那可怕的女人,親手將妖鳳打造成了一柄鋒利無匹的雙刃劍,用她來毀滅通玄界的陳規陋習。
這已不是普通的傷人傷己能夠形容的了,可以說,如果通過祭煉古音本人,可以使劍鋒更加地無堅不摧,她恐怕也會毫不猶豫地投身其上,獻出鮮血和靈魂。
比和一個瘋子交手更痛苦的事情是什麼?當然是碰上了兩個瘋子!
現在想想,來這裏的路上談到的所謂刺殺,真是個危險的念頭。便是能殺掉古音,又該如何麵對一個徹底瘋狂的天妖鳳凰?
古音與玉散人傀儡同命,玉散人傀儡與林無憂勾連,林無憂又是妖鳳能夠存有一線理智的最後依靠,而妖鳳的徹底崩潰,或許是古音最希望看到的事情……連環套似的局麵,真能讓人發狂。
或者,來個禍水東引,讓妖鳳在通玄界鬧騰幾年,趁他們疲弱不堪的時候,說動青帝遺老,加上水蝶蘭,彙集兩大幽玄傀儡,最後由他湊個數,群毆圍殺所有人!
轉動這拙劣卻爽快的念頭,李珣神經質地嗬嗬失笑。水蝶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喚回他的魂魄:“喂,天亮了,人家妖鳳還沒來呢!”
李珣有些尷尬,但心情已經完全恢複了常態。看他的表情,水蝶蘭眨了眨眼,忽地開口詢問:“你總說報仇、報仇,你想怎麼報仇來著?”
他張口欲言,忽又停住。繼而露齒一笑:“你肯定不喜歡。”
水蝶蘭在這種事上好像特別敏感,瞪他一眼,低罵了聲“齷齪”,正要再說,神色卻是微動。
幾乎在同時,李珣也發現了遠方急速靠近的強烈生機脈動,他小小地吃了一驚:“這麼強,妖鳳?不,是……”
念頭未絕,宏大的音波已經直穿入沙灘後稀疏的林地中。
“故友來訪,青帝老兒,你在家麼?”那嗓音中氣充沛,似滾雷音,氣魄極大,而且,是李珣和水蝶蘭都曾聽過的。
水蝶蘭脫口而出:“竟是鯤鵬老兒,他來幹什麼?”
來者正是鯤鵬老妖,雖沒現出廣及千裏的法體,可那股吞天食地的氣魄,卻是毫無衰減。
按理說,這位大妖魔在千折關被古音設計重創之後,應是一直在東海老巢內療傷,當日李珣途經那裏,還因為箕胖子的事小小地衝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