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既然此界修士均可長生,一年不成可用十年、十年不成則百年、其後千年萬載,總有能齊備的時候。到時自然可以飛升。”
李珣什麼茫然心思都被青帝遺老的怪話給打散了,他想笑卻又憋得難受:“天底下有幾個能讓您老爺子這樣,幾可與天地同壽……呃?”
老榕樹的枝葉摩挲出笑音:“不能飛升上界、不能駐形永存,隻是假長生,而非真長生。天下能真長生者幾稀,真一境的修士勉可算得。其餘人等,不管是百載千年,時候一到,依然是骨肉化灰,如何能算長生?”
“對假長生者而言,既然要長生求仙,便沒有後退的道理,隻是仙路遙遙,盡心竭力,也未必能一躍而上,而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複。故需心無旁鶩,什麼意馬心猿,務必勒緊箍住,一切行事,說是在求仙道,其實仍是求存罷了。”
“真長生者則不然。能踏入此境界者,距登仙飛舉不過是一步之遙,不滅法體已成,刀兵水火不傷,又壽紀久長,內外之力均難損毀。故而上蒼打下三千六百年之大劫數,鼓一切孽障業火,時時相逼,前後相迭。”
“能過一次,過不得兩次、三次,唯有離世飛升,方可回避,所以,世間修士不管修為如何高絕。駐世超過三千六百年者,少之又少。”
李珣想到了鬼門湖中,舍身與魔羅喉同歸於盡的陰老太婆,那是他唯一見過修行超過五千年的老怪物,最後結局,也令人扼腕。
“在這些真長生者之中,我們這些妖魔鬼怪,又有不同。凡生為妖魔者,天生異於常人,普通修士數月數載便可築基,我們卻往往需要成千萬年的積累,才能初窺修道門徑,且修行途中各類劫數,也要嚴苛得多。”
“不過,一旦成道,對於天劫之類,抗力就強上許多,所以我們動輒駐世幾萬年,還大大長於旁人。嚴格來說,道友血影妖身大成之後,已具備無上天魔法體,當屬於我們這一類。”
“幸何如之。”
李珣算是打趣,也找到了些被認同的滿足感,心情倒是又好了點兒。不過他不明白,青帝遺老說了這麼多,與之前的問題有什麼相幹?
“當然有相幹。既是長生有真有假。雙方行事,自然也要有所不同。”
青帝遺老慢吞吞地回答:“假長生者,心態如履薄冰,修行時似萬芒在背,穩重的循規蹈矩、意恐行差踏錯;急躁的狂進猛取、惟懼追之不及。總體而言,他們卻是有章可循、有路可行的。”
“因為,有真長生者在他們上頭,仙道縹緲,路途尚遠,頭上的目標卻是實實在在。真長生者,則立於此界修士的最頂端,其上僅有茫茫天道,餘者幾不足慮,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已經無有定式。”
“也許以往的經曆仍然會對他們產生重要的影響,可重要的是,如何在自我與茫茫天道之間築路鋪橋──無有定式,並非是沒有現成的路可走,而是你無論走什麼路,理論上都能到達終點。李道友,現在你可明白?”
李珣若再不明白,便是傻子。隻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領悟透澈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他隻能搖頭:“真長生……我如今,可算得是真長生麼?”
“當然,此非關心性,隻在修為高低。正如適才所言,機緣可以尋覓、心性可以磨練、根骨亦能脫胎易形,問題隻在時間長短,既然是真長生,解決隻是早晚的事。”
“早晚……”李珣細細咀嚼這兩個字,卻依然覺得有層迷霧籠在心頭,“還請青老指點。”
“指點不敢當,卻有一句古語,可送與道友。”
“什麼?”老榕樹的巨大樹冠輕輕晃動,細碎的聲音合成了八個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數裏外的某個樹蔭下,水蝶蘭將手枕在腦後,伸直修長的雙腿,倚在樹幹上,看似睡了過去,實際上一直在發呆。
青帝遺老與李珣的交流時間並不長,此時那裏已經沒了聲息,而陰晦幽昧的氣息已開始彙集。
李珣終於動手了,不管是幫助青鸞完成諸天羽化也好,直接把她煉成幽玄傀儡也罷,能夠做出決定,總是件可喜可賀的事。
水蝶蘭閉上眼晴,在周邊漸漸共鳴的元氣波動下,開啟了體內某個關竅,然後睜開眼,身子一震,跳了起來。
便在此刻,遠方老榕樹下,一股沛然難禦的氣浪嗡聲迫開,席卷整個曲徑通幽,水蝶蘭之前倚靠的大樹猛的後仰,險險被刮倒在地,一時間百草堰服,水域興波。
水蝶蘭抬起頭,正看到一線淡青光束自榕樹下射出,轉眼連天接地,半空稀淡的雲層被一衝而開,無形無色的空氣也在劇烈的動蕩之下,化成幾可目見的巨大漩渦,攪動天空,震聲如雷。
真是飛升上界啊。水蝶蘭也是第一次見到諸天羽化功成的實景,先是驚歎,可數息之後,她突地醒悟過來,低咒一聲,向那邊飛射過去。
短短數裏距離,以水蝶蘭的速度,飛了不及一半,九天之上,已是金蛇竄動,一記雷火當頭劈下。電光未衰,又是接連八道傾泄下來,最後才是雲霄雷鳴,九聲連爆,幾乎彙成一聲,驚魂蕩魄,撼動五內。
老榕樹之上十丈虛空陡然現出一片彩光,將這波雷光擋了一擋,隨即便是嗡聲顫鳴,不知青帝遺老用了什麼手法,空氣中一次劇烈的抖顫,當即雷光散射,四麵飛灑,卻護得榕樹下一片淨上。
雷光入地,整個曲徑通幽幾不可察地顫動一下,隨即遍地草木無風自動,絲絲生靈清氣蒸騰半空,轉眼間便是一層薄薄白霧,籠罩四野。
恰逢其時,第二波雷光劈下,卻在觸及霧氣邊緣之際,無聲無息地消失,連個浪花都沒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