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的推移,眾多的流言絕大部分都會消沒於無形,卻仍有那麼幾條,與事實越發地接近。

在一場飄潑大雨之後,被滌蕩一遍的東南林海,終於得到了一條被證實的消息。

散修盟會大舉南下,十萬散修過境,其前鋒近萬人,距離東南林海,僅有兩日路程。

在這個距離上,諸多信息已經越發地確切明白。而其中流傳最為迅速的,便是下麵這段:

玄海乃無主之物,當為天下人所有。散修盟會忝為天下散修立約會盟之所在,當為天下散修妖魔,謀其寶藏靈脈,使其為天下修士共有之地,一切靈脈礦產,均為天下之用。

“古音終於出手了。”

李珣盤腿坐在雲端,單手支頤,手肘架在膝上,意態悠閑,對此“檄令”做出評價:“她的措辭還是比較緩和的,其實,句首的玄海二字換成什麼都可以。比如東南林海、北齊山脈,或者幹脆說天下靈脈仙草之類的。”

“說了許多,其實就是那句話:‘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如此言論,分明是改天換地的前奏,若她真就這麼擺明車馬,無疑要與通玄諸宗結下不共戴天之仇……嘿,她說得不錯,時間太早了些。”

水蝶蘭就坐在他身邊,聞言疑道:“什麼太早?”

“古音講過的,若能韜光養晦一段時間,待千年以後,此界人心糜爛,再登高一呼,衝擊力便要比現今強上許多。像現在這局麵僅僅是由古音獨力支撐,人在則盟會在,人亡則盟會亡,這一點,也瞞不過人。”

水蝶蘭對此界大勢不感興趣,隻是很好奇李珣的盤算:“聽你的口氣,你是站在通玄諸宗這邊嘍?”

李珣擺擺手:“這不是非此即彼的問題,眼下的局麵,很容易讓人預設立場,好像不是站在通玄諸宗一邊,就是和古音沆瀣一氣。可這是咱們探明了古音的全盤計劃之後,縱觀全局才下的結論。也許此界還有些智者也能猜到古音的打算,可絕大部分人仍身陷局中,對他們而言,立場是不必要的,他們隻需要全身自保,或者從中取利,僅此而已。通玄界三百萬修士,這些人才真的占據大頭。”

“散修盟會號稱代表天下散修妖魔,可真正俯首帖耳的,也就那麼十幾萬人;通玄諸宗也不是鐵板一塊,正道九宗和西聯諸宗水火不容,還有那個箕不錯設計的四宗同盟,就是很典型的要置身事外的勢力。”

“諸方立場絕不相同,各有盤算,眼下局勢緊張還看不出來,一旦事態起了變化,表麵的清晰分際就會立刻模糊下去,更大的混亂還在後頭呢!”

“哦,你腦子裏很有譜嘛。”水蝶蘭言語間也不知是諷是讚,“或者,你已經有了一個完整的計劃?比如讓古音去死什麼的……”

“哪有那麼容易?雖說我覺得古音已萌死誌,不過那也要她自己動手才行,要殺她可沒有那麼輕鬆。當然,若以從中取利的立場來看,讓古音去死,倒對我們最有利,就看有沒有哪位義士幫著誅殺她好了。”

李珣語氣輕描淡寫,稍頓,他忽然歎了口氣:“事情到這種地步,古音身死與否、局麵顛覆成敗,也都沒什麼了。你不覺得,現在無論事態怎麼變化,結局都已經注定了嗎?”

李珣的感歎讓水蝶蘭非常吃驚,她還從來沒有見過李珣發出過宿命的論調。他似乎沒察覺到自己的言辭過於消極,隻是平平淡淡地講下去。

“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古音是眼前亂局最大的症結所在,在事情沒有到不可收拾之前擊殺古音,確實是很好的快刀斬亂麻的手段,可就算斬開了古音這個‘結’,梳理清楚的僅僅是眼前的局麵”

“事實上,古音是一隻手,她從高高的山坡上,推下了散修盟會這塊大石頭,順著山坡滾動,越衝越快。人們沒有在初始時阻止她,等到石頭已經滾落半坡,做什麼都晚了,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巨石滾落,什麼都做不了。”

“散修盟會已成氣候,借由此物,古音的理念將傳揚天下,直至深入人心。就算古音身死,盟會四分五裂,護得通玄諸宗一時安寧,可誰敢保證,千年以後沒有第二個古音跳出來,繼續做那沒有完成的壯舉?”

長長的一段話後,李珣停了口,仰臉看向頭頂的晴空,稍停,方喟歎一聲:“通玄界,要變天了……可惜,與我無幹。”

水蝶蘭倒很理解他的心情,這是強者不甘寂寞的本能。

隻是李珣前半生的經曆,已為他選擇了一條遺世獨立的路途,他注定是強橫又超脫的,是一個不合群的獨行客。即使想去改變,也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機會。隻能是拾前人牙慧,沒有任何價值。

從這個層麵講,不論李珣日後到達了一個什麼境界,古音對後世的影響力將是他永遠無法超越的。而通玄界曆史上,能與之相抗的,又有幾人?

這樣一想,水蝶蘭倒真有些佩服古音了。不過她很快就讓自己從這空泛的聯想中走出來,極不耐煩地道:“既然沾不上邊,何必動那個腦筋?還是想想怎樣解決眼前的事才是正理。”

被水蝶蘭打斷思緒,李珣恢複的也挺快,嗬嗬笑道:“是啊,還是先解決眼前的麻煩……”

嘴上說著,他的眼睛也投向雲彩上靜臥的青衣女子。

女子正是青鸞。

這位理論上已經死亡的妖魔,正處在一個難以理解的微妙的狀態下,水蝶蘭一力主張將她帶到曲徑通幽去,可青鸞不像兩個傀儡可以隨意進出虛空,禦氣飛行雖快,卻很難攜帶重物,李珣隻好施展駕雲之術,慢慢趕路。

全力飛行的話,這段路程李珣和水蝶蘭大概隻需一兩個時辰的工夫,現在用了駕雲術,時間立刻被拉長了十倍不止。習慣了飛行絕跡的爽利,眼下的境況說是爬行也不為過。

李珣百無聊賴地伸展肢體,最後幹脆躺在雲上。半睡半醒之時,忽地想起一件事,便含糊地問道:“青鸞的度劫秘法是諸天羽化,你的呢?你的又是什麼?”

許久沒有回應,李珣模模糊糊地差不多要睡著了,猛的一個激靈,霎時睡意全無。

糟糕,不是把姑奶奶惹惱了吧!

在通玄界中,不論是哪個修士,關係親近與否,對於度劫、轉生一類的話題,總是有些忌諱的。這幾乎等同於下界問人死時要穿什麼壽衣、躺什麼棺材,無異於咒人早死。

他大睜眼睛,想坐起來,又覺得未免太過著相,一個遲疑的工夫,水蝶蘭的冷笑聲已傳入耳中:“難得這麼關心我啊……”

“我也就是隨口一問。”李珣理虧,言辭便有些弱勢,“要是唐突了,向你道歉也成。”

“算了,瞧你也沒什麼誠意。而且,這也不算什麼,告訴你也無妨,其實你以前也算見過的,就是化蝶歸夢法。”

水蝶蘭悠悠的話音繚繞耳畔,在雲端的強風下,越顯得幽緲不實:“這法子不隻是對別人使的,還能用在自己身上。逆蝶成繭、入妄歸夢,所謂生死,不過就是大夢一場,夢裏夢外,並無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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