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水蝶蘭訝然回頭,正好看到李珣伸手拍在幽一肩頭,悶響中道了聲:“這是第一個……”旋又指向陰散人:“第二個……”頓了頓,在二女似明非明的日光下,又指向床上的青鸞:“那是第三個,隻是功虧一簣。不過,當時成敗也就在一線之間,所以我想,莫不是在嵩京煉化傀儡時留下的印跡?”
水蝶蘭揚起了眉毛,目光在屋內三張臉上一轉,拉長了聲調道:“這麼一說,我還從來沒聽你講過,當初怎麼能做到同時煉化兩散人這種邪門的事來?不是我看不起你,別說當年,就是現在,你也沒這個能耐!”
“確實,當年之事,說是僥幸都有不足,或可稱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李珣瞥了陰散人一眼,見她仍是低眉斂目的模樣,便搖頭道,“當年能夠成事,雖是兩散人與青鸞三虎相爭,便宜了我這外人;可是最重要的,還在於這個……”
他在小腹上輕拍,一團灰白芒影頓時從他體內出來,千百氣芒環繞其間,慢慢內斂下去,顯出個裂紋處處的透明珠子來。
“這便是天冥化陰珠。若非此物,今日站在你麵前的,絕不是我。”
水蝶蘭嘖嘖兩聲,走上前來,細細察看。以她的修為見識,自然可以分辨出珠子的貴重之處,不過,很快她又疑道:“怎麼給弄成這樣?”
“還不是你幹的好事!”
這話當然不能說出來,李珣隻道是同時煉化兩個傀儡,損耗太重,幾十年來也未曾恢複雲雲。
抹過這一筆,他又很自覺地將當年如何幸運得到此珠,又如何機緣巧合,利用行將報廢的透音砂得到消息,且利用寶珠出奇不意製住秦婉如,以布下死局等種種關節一一道來,聽得水蝶蘭嘖嘖稱奇。
“賊老天真是很照顧你呢。”她話裏頗有些感歎之意。
“其餘也就罷了,隻能說你膽大心細,又敢賭命,隻有這天冥化陰珠,才是真的老天幫忙。你也說過,古音也是修煉驅屍傀儡術的,偏偏將這種關鍵的寶物漏了給你,難不成這就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李珣也覺得奇怪,不過珠子到手,他也就不計較這麼多了,“此珠藏於塵風寶珠內之事,我僅見於《幽冥錄》的記載,想來知者也是不多……”
說到這兒,總算是滿足了水蝶蘭的好奇心,他也就轉到正題:“當時,我也是貪心不足。見青鸞三個都是重傷,便想著一古腦兒地拿下。煉製幽玄傀儡,首要便是種下幽玄印,替代其本身靈識,他們三個身上,我自然都是種了,此後便是僵持,而……”
他的語句、動作忽地定格,水蝶蘭奇怪地瞅他一眼:“又怎麼了?”
李珣聞言,目光一轉,旋又展顏笑道:“沒什麼,隻是想起當時情形,心有所感罷了。後來,我先壓服了血散人,接著是陰重華,再鼓餘力時,卻已勢頭衰減,被青鸞逃脫。”
“可是,幽玄印畢竟是種下了,如此神識手段,無形無影,最是玄妙不過,就算青鸞恢複後將其煉化,冥冥中說不定仍有些感應。以青鸞性情,當時絕不願死在汙穢幽暗的九幽之域,在她行將身隕之前,恐怕便依著這一線感應掛靠在我身上,便如落了船錨,指不定什麼時候便能重見天日。”
水蝶蘭先是沉思,後麵漸漸有了信服之意:“如此說來,倒頗有幾分道理。”以她的見識說有進理,其中的環節相扣,便對準了七八分,雖說真正的答案可能永不得見,李珣也就當成徹底解決了。
他正要就之前水蝶蘭話裏的微妙意思相詢一二,旁邊陰散人忽地開口:“若要知道其中答案,也不是不可能。”聞聲,李珣與水蝶蘭同時將目光移過去。陰散人抬起臉,微笑道:“主子身上,便有一門法訣,專治靈識散失之症。”
稍頓,她目光移到青鸞身上,語氣平靜無波:“她雖是元氣散失殆盡,生機絕滅,可不滅法體仍存,這應該是煉製幽玄傀儡最好的素材吧?如此,數十年後,神念滋生,靈智複開,當年記憶或可如我一般盡複舊觀。”
此言一出,李珣心中大震,旋又本能地狂喜,正要去探查詳細,忽覺得屋內溫度陡降,愕然回眸,正見水蝶蘭眸光如針,冷冷刺在陰散人臉上。
而陰散人隻是垂下眼簾,不動如山。
李珣見狀,狂喜的心情陡然沉澱下去,他想了想,便像是什麼都沒聽到,轉向水蝶蘭道:“記得你剛才好像說過,青吟的那個……”他忽地發現,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說法,話說半截便斷掉了。
倒是水蝶蘭清楚明白,她背負雙手,斜睨過來:“既然你已有打算,還聽它作甚?”
“打算?我能有什麼打算?”李珣笑吟吟地擋回去,“眼下我的打算便是弄明白青鸞這邊的狀況,所以才要請教你啊。”
水蝶蘭冷哼一聲,仍是未可盡信的姿態,不過,卻也非常配合地側身,示意李珣上前來。
在李珣走到榻邊時,她伸手指向青鸞雙手結下的古怪印訣:“這個,是‘垂生印結’,主寂滅,附生機,有死中求生之意。”
“如果我所猜不錯,這應該是度劫秘法中最適於卵生羽翼仙靈應劫的諸天羽化之術,隻是此術未竟全功,其中細節,還要再加考慮……喂,你幹什麼!”
李珣聞言,將手向上一抬,拉開與青鸞胸口的距離,無奈道:“你總該讓我弄明白吧,那個什麼度劫秘法、諸天羽化,沒頭沒尾的,不察看詳細怎成?”
“沒頭沒尾?你剛剛還說,玉散人用的什麼來著”
“玄嬰度劫……呃,二者有什麼關聯?”
“那便是度劫秘法的一種。事實上,無論正宗邪統、玄門魔道,隻要有專門應對修煉中諸般刀兵水火風雷劫數的法訣,都可稱為度劫秘法,隻是其中有高下之分罷了。”
水蝶蘭淡淡言道:“隻不過通玄諸宗往往將此類法訣散於各修煉法門之內,不成係統。而且近幾代以來,此法越來越單調,總是脫不了假死、奪舍的窠臼,如此等而下之,真正的無上度劫之術,已經難有人通曉了。”
李珣輕哦一聲,臉上顯出幾分興趣:“所謂的無上度劫之術,又是怎樣?”
“度者,渡也。當如過跨溝過隙,且又為測、為算,當知天時地利,又貴在自知。隨諸劫變化,或應劫化生、或以退為進、或千錘百煉、或通達解脫,無一定之規,卻要蹚得過、停得住、站得穩,如此方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水蝶蘭朗朗言述,妖異的藍唇微微勾起,傲然至不可一世,至此更有絕頂妖魔之風範。
她說到興頭上,更直斥諸宗法門:“當今之世,遇劫隻有兩件事:要麼縮頭躲閃、要麼垂死待斃,平時也就罷了,可遇到四九重劫之類的大劫數,隻懂得築巢挖洞是不行的”
“這一次縮了頭,便再沒有下一次機會,空自叫嚷登天無路,卻不知是自己先封了門,實在可笑之至!”
妖女的口氣極大,可是李珣卻不敢輕忽。
像水蝶蘭這樣的大妖魔,可是經過十幾次四九重劫依然活蹦亂跳的主兒,實是比當世任何宗師修士都要更有發言權,尤其是到了李珣的層次,聽到這些由經驗堆積起來的精辟言論,對日後的修行,當有極大的幫助。
“何謂應劫化生?”旁邊陰散人突然相詢。
李珣訝然回頭,卻見她眸光閃閃,顯然頗有所得。
水蝶蘭瞥去一眼,麵無表情地道:“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應劫’;搏生機一線,死中求活,是為‘化生’。簡單來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勉可證其實,當然,其中精妙,不可為外人道。”
話音方落,李珣便接上來問道:“如何才稱得上是死中求活?像玉散人那樣,以血融之術,生就玄嬰,一旦功成,奪舍轉生,可算應劫化生的範疇麼?”
“你問得可不怎麼高明。”水蝶蘭不冷不熱地刺他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