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洋洋的光線透過窗欞灑進室內,帶著午後獨有的懶散隨意。小巧的書案之後,水蝶蘭靠著椅背,單手支頤,眼簾似閉非閉,似是小睡過去;側方的睡榻上,陰散人依然盤膝坐定,微垂螓首,若有所思。
而李珣則在房間正中央站定,閉眼抬臉,呼吸若有若無,可是隨著氣息繼續不斷的出入,屋內的空氣也隨之起伏擺蕩,完全融入了他由內而外擴張出來的領域中。
三個人姿態各異,分別看來還好,但合在一起,便顯得十分古怪。如果此時有人站在屋外,必定會被屋裏交錯縱橫的氣機大網嚇呆。
狹小的空間內,龐大氣機分成三個源頭,每一息的時間裏,都有成千上萬的氣機相應變化,但其整體趨勢,卻是朝著融會貫通的方向發展。
這一趨勢中,李珣隻是沉下心思,將自身所修習之法門,從最基礎之法開始緩緩遞進。
先是以正宗玄門真息行周天搬運,上下重樓,至功德圓滿之際,倏乎間質性大變,幽冥陰火自膻中無底冥環中徐徐推開,貫通筋絡,衝漲竅穴毛孔。
如是漲縮九遍,無底冥環之最深處,一點微隙撐開,其後無窮廣大的九幽之域送來一滴極致精純的九幽地氣,與幽冥陰火相合,如火澆油,勃然而起。陰火燒至極處,李珣心竅內又是重重一跳。
一點魔血蓬聲點燃,與之同時,他心髒猛然收縮,直至成為一顆細若微塵的血核。
而其周身骨肉亦在此瞬間化形改質,五髒六腑化銷幹淨,生成熾熱之精氣,與法門原發的暴戾殺意合而為一,凶橫霸道,將前兩種法門蘊育培養的元氣一古腦地吞噬幹淨。
這也是李珣血影妖身雖少以殺戮集戾氣怨靈,仍得以大成的重要原因。
處在血影妖身的狀態下,李珣便對周邊生機元氣有近乎本能的渴求,從皮膚中外爍出來的血光毒火,像一頭饑餓的凶獸,躁動著要去吞噬屋內另外二人精純盈滿的元氣。
李珣便是凶獸的主人,放任其跳動咆哮,卻穩穩揪著韁繩,顯得遊刃有餘。
在此種狀態下,水蝶蘭和陰散人周身輻射的氣機仍絲毫不亂,反而與李珣的氣息更加契合。
此種局麵持續了一段時間,在日影稍稍偏西的時候,水蝶蘭長籲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睛,道了聲:“好了!”
李珣收攏氣息,卻沒有有立刻睜眼開口,近段時間以來,他也是首次如此清晰地梳理自家諸多法門,心中頗有所得,故而需要再緩衝一段時間。
水蝶蘭的姿勢並未改變,仍是懶散的靠在椅子上,眼神則斜睨到另一邊:“喂,覺得怎樣?”
陰散人抬起頭,陽光與窗欞形成的陰影投射在她半臉邊上,稍減容光,卻是出奇的沉靜安祥。
她似乎沒感覺到水蝶蘭言語中的敵意,微微笑道:“隻有三派法訣,不見所謂的骨絡通心之術,偏能在種種氣息轉化中浮現脈絡,這以有法入無法的手段極為高明。想來主子也很清楚,所以隻顯其脈絡,而故意略去有形之應用法門。”
水蝶蘭神色不變,隻是在那聲“主子”入耳時,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等陰散人說完,她才嗯聲道:“我和鍾隱沒有來往,也弄不清他的心思。這裏麵的關節,還是要你這個熟人猜一猜。”
陰散人看出水蝶蘭在故意擺架子,卻僅是莞爾一笑:“純以手法論,其天然生發幾已融進本能和血脈裏,如此,無需刻意用力,使其間脈絡通達,自然而然地將三派法訣合而為一,無分彼此,顯然是有益無害。隻是……”
她稍稍一頓,語氣轉折:“隻是,以法禦人,不若以人禦法。龍乘雲、虎生風,因龍虎而致風雲,乃為天理,可若是因風雲而有龍虎,那便……不美了吧?”
說著,她向水蝶蘭以目致意,姿態放得極低。
水蝶蘭瞥她一眼,明眸轉動,也回之以微笑:“陰道友說得極是,此術的印記太過深刻,又與血肉心意交融,便是不想使用,亦不可得。若我所猜不錯,當日鍾隱傳授此術的時候,用的應該是‘心感體悟’的手段吧?”
李珣睜開眼睛,在二女身上一掃,覺得屋裏的氣氛有點怪,不過他很快便為水蝶蘭精準的判斷所懾服:“不錯,當時鍾隱以劍氣將我鎖定,每日裏逼著我在劍壓下體悟此術的精要。”
“說也奇怪,當時他也傳授了我幾百字的法訣,讓我熟記,可這些年來,法訣漸漸都淡忘了,此術的應用卻一日比一日嫻熟,最終動念即起,諸般變化,無不如意。”
“現在想來,雖是進展極速,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正是人法相應,主次不分的模樣。”
水蝶蘭挑眉看他:“問題找的差不多了,你想怎樣?”
這些事情,李珣在來時的路上已經想過一遍,故而已有心理準備。
“鍾隱搭了個高高的台子送我上去,台子從地基到骨架,都是他一手操持,若他是好心,自然最好,可若真的在算計,說不定哪天就垮了。我現在便是想如何能換個落腳的地方,至不濟,能從台子上順順利利下來也成。”
“你倒看得開。”
水蝶蘭橫他一眼,又轉臉看向陰散人:“這骨絡通心之術在通玄界從無記載,應該是鍾隱所創。不過不管什麼創意,總要有個源頭在,如此方能抽絲剝繭,逐步化解。你有什麼發現?”
陰散人緩緩搖頭,反問道:“水仙子呢?”
水蝶蘭正起身子,支頤的手放平,在案上一敲:“我總覺得這裏麵有‘天魔萬相’的影子,因此才能與同屬天魔之道的《血神子》如此契合。而這無上天魔神通,卻不是特定法門才能修到的,其分枝太多,想找到一個確切的源頭,還是難了些。”
論見識,陰散人已是此界最廣博的人物之一,但相較於水蝶蘭數萬載的經曆,還是有一段距離,至少,她所知道的天魔諸法,絕對比不上水蝶蘭所知的數量,不過她此時倒有了個計較。
看著水蝶蘭皺眉苦思,她輕聲道:“主子真正兼修三門,是在人間界的嵩京,那時鍾隱雖已見過他,卻頂多知道他暗修了《幽冥錄》的功夫。”
“如水仙子所言,骨絡通心之術中,隱有天魔萬相之脈絡,如此方能將玄門心訣同血影妖身這等天魔法門完美相融,而《幽冥錄》雖是邪氣,卻是旁門內修之上品,純正圓融,與天魔諸法無涉。”
“如此,骨絡通心之術就算是鍾隱為主子量身訂做,也一定是在主子回山,被鍾隱看破修煉‘不動邪心’之後,那麼,頂多月餘長短。鍾隱雖是天縱之資,但若說是能在月餘內,創出如此奇功絕學,也太過無稽……”
她話尾斷去,可其未盡之意,已是清晰無比。
一語驚醒夢中人,水蝶蘭立時醒悟過來,她重重一拍桌案,叫道:“有理!況且以他當時的身分,似乎也沒資格讓鍾隱如此上心……那麼這骨絡通心之術就不是為他量身訂作,而應該更早一些,且別有目標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