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其實也剛剛回來。

以他的速度,幾乎將散修盟會的大軍甩出七八天的路程,故而在相關消息流散之前,便趕到東南林海,而稍早一會兒,他就隱在旁邊,全程觀看了嬰寧的種種手段。

相較於超卓的戰鬥意識,他更驚訝於少女性格上的轉變。

他離開才幾天?那個嬌嬌怯怯的小姑娘,已經可以收割人命而麵不改色了嗎?

帶著這個疑問。李珣破開虛空,回到霧隱軒中。

在核心小軒內,水蝶蘭已經笑吟吟地等在那裏,隻是不見陰散人和嬰寧的蹤影。

“你回來啦。”水蝶蘭的招呼隨意得很,李珣卻很喜歡這種感覺。尤其是那淡藍唇瓣勾勒出的笑容,閑淡慵懶,使他在外界一直緊繃的心慢慢鬆弛下來。

嗯了一聲,李珣坐在小軒的石墩上,放鬆地伸展肢體。

分光鏡並未打開,此時小軒內外,正是滿目園林景致。微風四麵吹拂,湖水瀲灩生波,他忽然間有了些感慨,這就是他的霧隱軒,他的領地,他的家。

他應該美美地睡上一覺,就在這完全屬於他的天地中。

招呼過後,水蝶蘭也不說話,就坐在石桌的另一邊,素手交叉,托著小巧的下頷,微笑看他。

氣氛慢慢地有些變化,李珣心中是極享受的。隻是又有點尷尬。過了片刻,便敲敲桌麵,打開了分光鏡,也就將之前的氛圍驅散。

水蝶蘭輕哼一聲,移開視線。

李珣咳了一聲,問道:“你的傷勢怎麼樣,恢複了幾成?”

“早得很呢。羅摩什的天損奇功最損精氣,又傷肺腑。我這邊起碼還要有一年的調養。”水蝶蘭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

讓李珣把脈探察。隨後又笑道:“怎麼,有什麼事要我幫忙?”水蝶蘭好像認定了李珣就是個無事不登門的性格,這讓李珣心中很不滿。

他皺起眉頭道:“問問而已,關心下也不成嗎?”話剛說出口,李珣忽又想起一事,剛冒出頭的氣勢轉眼便掉了下去。

說起來,他還真有一件事,要讓水蝶蘭幫忙。不過,話扔出去了再拿回來,任李珣的麵皮再厚,一時也有點兒臉紅,隻好轉移話題。

“剛剛我看到嬰寧了……陰重華搞什麼鬼?現在就把小姑娘往外扔,她連‘化氣’的功課都沒做完吧!”水蝶蘭瞥他一眼,收回手去,還是給他留了麵子。隻笑吟吟地道:“我看也沒什麼,旁的不說,陰重華教徒弟的本事,我是真的佩服。你那徒兒也爭氣,一身搏殺的感覺,倒似天生的一般,從五天前到剛才,已經殺了七個,相當了得呢。”李珣聽得有些頭痛,他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應該還是在坐忘峰上打拚吧,那時他對付的也就是些猛獸飛禽,實在比不過嬰寧直接拿眾多修士開刀的豪氣。

“陰重華在想什麼?嬰寧的修為根本就不入流,憑她那點修為,要不是有件不錯的冰針法寶,打在別人身上,恐怕要把自己給震死……”

“哦。你是說冰魄飛線吧。這個是在東邊的擎霄台上找到的,好像是萬年前,千帆城大師公輸材的手筆,可以純以機簧發射。飛針的材質則是用牽機冰魄精煉而成。寒毒極重。

“別說嬰寧還有點底子。就算是外界的凡人持在手中,出其不意之下,不到化虛境界的修士,見血便足以致命,正好給嬰寧用。”水蝶蘭倒是滿不在乎,她與嬰寧本沒什麼牽扯,要不是難得陰散人求她,她才不會放下療傷的事,在這兒照應著。

李珣能猜出她的心思,也不在意,隻問道:“她剛剛被你攝進來了吧,人呢?”水蝶蘭隨口道:“回房裏去做功課了。陰重華說她性情太過柔媚,所以要開殺戒以培育剛強之氣,每次殺人回來,都借著胸口那點唳氣,行功數遍,錘煉心性,最是要緊不過。”

“那……陰重華呢?”

“閉關。好像是在整理一門心訣,她想讓嬰寧在入門時便以《陰符經》為根基,以之駕馭天魔舞,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她還是真是上心。”李珣嘟嘴一聲,依稀記得,他已不是第一次這麼說了。

不過,提及陰散人,李珣越發好奇她是如何調教弟子的。

李珣還記得那個倒黴蛋“自動赴死”的那一幕,此人差不多就是自己往冰魄針上撞,看似巧合,卻無不透出精心設計的味道。可見嬰寧心境的冷靜、靈動,非但遠超同儕,甚至高出了他所認識的大部分人。

此外,之前的閃避、穿插,以及虛實相生的手段,已不僅僅是思路清晰,而是將各個環節都做得盡善盡美,方能顯出遊刃有餘的味道來。這又怎麼會是一個剛開始修煉的小姑娘的手筆?

“莫非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或許,他將親眼看到一個了不起的天才崛起。

此時的李珣的功力雖說已可傲視天下修士,可麵對如此奇跡,心中也難免有些泛酸,連水蝶蘭在旁邊叫他,都沒聽到。

“姓李的!”二度開口的水蝶蘭加重了語氣,李珣猛醒過來:“什麼事?”

“我問你呢!”水蝶蘭白他一眼,“不用瞞了,你絕對有事。說吧,爽快點!”李珣來不及為自己的信譽哀悼,隻有苦笑攤開手:“好吧,是有件事,需要借助你的智慧。”也許還有陰散人的,後麵這句話李珣藏在心裏沒說。聽他把“智慧”兩字咬得很重,水蝶蘭有些狐疑地瞧他兩眼,語氣也不再大大咧咧的,隻問道:“關於……”

“關於鍾隱。”這一刻,李珣表現得無比坦然。

在水蝶蘭小吃一驚的表情下,他大略介紹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曆,關於幽魂噬影宗的事件,隻是一筆帶過。

從他回到坐忘峰,在竹樓之前心神失守時開始,一直到青吟奪劍、隔空劍氣、四日追殺等事,都說得無比詳細。

縱然李珣口齒清楚,也花了小半個時辰才交代清楚,末了,他方說出自己的擔憂。

“我身上帶著鍾隱烙印的東西太多了。尤其是骨絡通心之術,差不多是自家修為的根基,萬一鍾隱在上麵動了手腳,恐怕到頭來,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水蝶蘭秀眉顰蹙,並沒有嘲笑李珣的謹慎,而是伸出手來,探察他周身氣機變化,半晌方道:“我和鍾隱不熟,隻聽傳言,感覺他不是會在暗地裏下絆子的人物。當然,謹慎些也好。上回在這裏,我便覺得你那骨絡通心之術有些大魔萬相的味道。這種艱深的法門,要說是為你量身訂做……尤其是短時間裏弄出來的,也有點說不過去。

“這樣吧。叫上陰重華,且把你那幽一也放出來,我們三個合力,從頭到腳,檢測你的周身氣機,用這種笨法子,比什麼都穩妥。”

這也是李珣的打算,他自然同意。兩人當下起身,走出軒外,並肩朝陰散人閉關之處走出。

一邊走,水蝶蘭也向他解釋另一件事:“至於你心神失守或者心誌被奪的問題,如果從幻術層麵上看,應該是被鍾隱種下了‘種子’一類,平日沒問題。但特定情況下,會誘發其中的效果。隻是,若你的道心穩固,沒有可趁之隙,就算鍾隱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你沒法。”

“道心穩固,談何容易。”李珣頻頻搖頭。

水蝶蘭也是見識過李珣心魔失控時的場麵的,她深知李珣心神的裂隙不在別處,就在鍾隱身上,聞言隻是一笑。

此時,二人已經來到陰散人閉關的小屋前,水蝶蘭要去推門。忽又想起了什麼,突地伸手,揪住李珣的衣襟,硬把他上身扯得前傾過來。兩人麵麵相對。鼻尖兒乎都要碰在一起。

水蝶蘭編貝似的玉齒輕挫,森然道:“陰重華這幾日淨傳授你那徒弟古裏古怪的玩意。我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旁的我管不著,可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若還敢做出什麼醜事,我要你好看!”這麼一折騰,兩人路上積蓄起來的凝重氣氛。登時煙消雲散。

李珣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水蝶蘭的用心,他先是苦笑。旋又伸手,握住女子皓腕,慢慢移開,嘴裏回應卻是斬釘截鐵“好!”話音落下,李珣隨手推開房門,屋內,陰散人盤膝坐在榻上,妙目睜開,微笑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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