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離掃他一眼,冷然道:“你是個聰明人,可天底下有你這肚腸的。也沒幾個。便是有你這肚腸,想的事情也絕不與你相同。”
李珣知道幽離的意思,無論是羅摩什還是古音,所關注的均不是玄海幽明城的寶藏,而是由這寶藏引發的通玄界震蕩,而其最終目的,又有不同。
前者大約是考慮本宗門的利益消長,而後者……
他暗歎口氣,卻又聽得幽離冷笑:“天底下就是那麼一群耗子,一門心思鑽牆打洞,以為天底下的宅院,都是土石泥瓦。卻不知道,世上終究是有銅牆鐵壁的。”
他聲音宏亮,保準數十裏外都聽得清清楚楚,李珣正要說話,半空忽傳笑語:“神君話裏,可有不盡不實之處。月前水鏡大會,透出的消息,可與神君所言,有所抵觸呢。”
二人聞聲,都是皺眉。
這回,李珣可真有點兒吃驚了。難道古音臨到頭來,又覺得後悔,返身來尋他和幽離的晦氣?
正想著,高處,古音拾綴裙袂,步虛蹈空。緩緩降下。或許是陽光更好,她的臉色比剛才好很多,頗顯得紅潤健康。天風吹蕩,衣帶飄飛,盈盈如舞飛天,不類凡俗。
抬眼看她光彩煥發的容顏,一時無語。卻沒想到,古音隻與幽離說了一句,便將清澈目光,直視過來,停駐在李珣臉上,久久不動。
李珣麵皮下,血脈微跳,態度卻頗為冷淡。
氣氛刹那間變得詭異起來。
一旁幽離怪眼翻動,冰刃般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打個來回,忽爾笑道:“難得古宗主的好膽色,卻不知此時,古宗主身邊的保命玩意還在嗎?”
笑聲中,周邊大氣驀地停止流動,其中灌滿了來自幽離身上的殺氣。李殉毫不懷疑,隻要古音稍給出一星半點的機會,幽離便會立下殺手,將這禍害從世上除去。
可惜,古音不會露出這種破綻。
幽離話音方落,耳邊就響起一聲清越笛音,音雖短促而餘韻不絕,已經是最明顯不過的宣告。
幽離身體微微前傾,似乎什麼都沒聽到,古音距他不過幾尺。以兩人修為的差距和身體狀況。他完全有可能將古音一擊致命,就算辦不到,也沒什麼損失不是?
而對幽離絲毫未受影響的殺意,古音從容依舊。她笑容不變,隻是抬起一隻手,在虛空中劃了個圓,圈起一片水光。
“水鏡之術……打什麼啞謎?”
李珣正奇怪之時,便見水鏡上麵,人影閃動,清楚地顯出十餘名修士正在高空飛行,觀其禦氣法門,倒是幽宗一脈。
影像一出。空氣中的殺機陡然更增數分,幽離便如一隻行將撲食的獵豹,瞳孔中散出的,都是慘綠的幽光。不過,在殺氣最濃烈的時候,幽離反而笑了起來,笑聲中,殺氣散得幹幹淨淨,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時間耽擱得太久了,就此告辭。他日有閑,百鬼你不妨去離恨天做客。我以上賓之禮相待。”
幽離極是爽利,說走便走,冷眼瞥了古音一記,他身子晃了晃,就不見蹤跡。
“又是這招……”
李珣簡直是無奈了。
之前冥火與幽離合謀,運出宗門典籍,應該是為“九幽噬界”留的後手,卻哪料古音隱身在旁,已經盯上這波人馬。
幽離投鼠忌器,就此罷手也是情理中事。
隻是,此事與妖鳳母女之事同出一轍,古音來來回回使用,難道就不煩麼。
古音容色不變,似乎剛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隻微笑道:“先生大名,仰幕已久,今日在封界內,終於見識先生的手段,幸何如之。”
李珣眼皮亂跳,古音在唇上塗了蜜汁,想必肚皮下也放了利劍了吧。他實在不願與這女人虛虛實實地交手,便冷道:“古宗主當前,不敢言大。而且,某家也不覺得,與古宗主作對,是什麼幸事。”
“妾身與先生之感相仿佛。”
古音的自稱真是禮貌到了極處,她莞爾笑道:“與先生作對,絕不是我的本意,況且,先生在其它方麵,麻煩也不小。”
“我南來時,聽聞天垣翁已舉全宗之力,一路南下,來尋先生晦氣,同時也發出‘化星劍帖’,昭示四方。共除血魔。而此界躍躍欲動者,不乏其人。觀其舉動,誓要將先生除之而後快。”
“哦,是嗎?”
聽古音透露的信息,李珣麵上不以為意,心中卻轉得飛快。
星璣劍宗本身倒沒什麼,隻要小心不被其禁法困住,就算三個天垣翁齊上,也攔不住他。倒是“化星劍帖”十分討厭,揪著他血魔的身分不放。難道是讓他在此界變成過街老鼠?
古音告訴他這個消息,又是什麼打算?
李珣打量古音,古音卻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樣,目光瞥向遠方某處,繼而輕笑道:“有些人確實討厭得很……百鬼先生,若有空閑。可否同車而行,妾身有事請教。”
見她姿態放得如此之低,李珣的警戒心立時又提升了級別,稍一思索,便冷拒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幽魂噬影宗畢竟還有香火緣分,古宗主一手策劃滅宗之舉,與我本就是兩樣人,想必也談不到一塊去,何必到最後鬧得不開心。”
“道不同……先生此言,倒是實話。不過,若說先生與我是兩樣人,妾身卻不敢苟同。”
她臉上笑盈盈的,可眸光中卻冷徹入骨。李珣毫不示弱,與之對視,半晌亦無勝負。
最終,仍是古音柔聲續道:“先生是不以為然麼?可是你我都是活在仇恨中的人。先生的心思。別人不知,我卻能設身自處,了解一二。”
古音的語氣柔和之至,然而落在李珣耳中,卻如驚雷炸響,也虧得他是掩飾情緒慣了的,隻是眉頭微皺,沒露出太多破綻。
稍一定神,他正待組織言語反擊,古音第二次發出邀請:“這裏耳目太多,不是深談之所。若先生不嫌棄,不如登車再敘,如何?”
李珣並未輕動,隻是盯著古音的臉,估摸她的心思。
對李珣這不禮貌的行為,古音仍是笑吟吟的,隻伸手虛引,做足了姿態。
李珣真想甩頭就走,離這女人越遠越好,可是這念頭方起,便被掐滅。他現在越發明白了,古音也許是天下有數的智者,可她更是此界獨一無二的瘋子。
若是拂了她的麵子,天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遲疑片刻,李珣終於還是低了頭,他哼了一聲,當先跳空飛上,古音也不多言,靜靜地跟在他身邊。
李珣升上雲端,一眼便看到古音的雲車座駕,同時也看到,正在雲車上蕩腳丫玩的林無憂。小姑娘百無聊賴的表情十分動人,可是,隻要記起她在鬼門湖中被禁錮元神,行屍走肉的模樣,李珣心底便是陣陣發寒。
“百鬼先生,請!”
古音再次伸手,請李珣登車。
李珣正要邁步。忽地記起,這雲車怕是不方便吧……眼前的雲車正是他在星河外與古音的那輛。那時坐兩人己經夠擁擠的了,更何況還要加一個林無憂?
雖是這麼想,李珣卻不能遲疑。以免落了風度。當他趨前時,林無憂生出感應,抬頭見了古音,嘻嘻笑道:“表姐,你回來啦。”
小姑娘已盡複往日之靈動,然而這沒肝沒肺的模樣,似乎對妖鳳與古音的決裂沒一點概念,甚至對青鸞身殞,都沒什麼感覺。
古音的反應也很平靜,隻是淡淡地道:“怎麼還沒跑掉,那算了,擠一擠吧。”
隨著她的話音,雲車側沿擋板打開,李珣皺了皺啟,還是登上車去,端坐一旁,古音也跟上來,挨著他坐下。
兩人的姿勢都端正得很,卻仍不免肢體接觸。李珣隻覺得一股涼意從肢體相接處透過來,立知古音的狀態絕不如她表現的那麼良好。
“嗨。”
無憂小妮子吐氣開聲,雙腳一跳,也落在車裏。就站在兩人身前。雲車狹長,總算還有立腳的地方,隻是前方的視野完全被擋住,顯得十分局促。
雲車微震,開始緩慢的加速,四周自動生成氣流屏障,擋住高空大風。李珣偏頭。見兩側雲氣倒流甚速,不過,與當日往返星河、北海的速度相比,又不算什麼。
當日,雲車是魔羅喉拉動,如今魔羅喉已死,拉車的又是何人?
李珣腳掌輕擊車板。感覺著其下的暗格,倒是生出些好奇之心。
“喂,百鬼道士,聽說你和明心靈竹是死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