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熙攘,許廷邦一瞼慘白地穿過市街,奔向隱在石獅旁的嬌小人影。
「點點妹妹,你想嚇死我啊?要走也不通知一聲!」他急叫道,差點沒被她嚇出滿嘴膽汁。「還有,你坐在這裏做什麼?」
「等雲大哥。」她恬靜地回答。
這兩座立在會館對街的石獅子正好提供她一個屏障,讓她可以清楚看見會館出口,又不至於太「引人注目」。
許廷邦翻翻白眼,以掌擊額,哀道:「哎喲,我的好妹妹,你別因為大哥擺了張臉,就害怕成這樣,大哥不是說了——‘隨我們的意思’,就是我們可以去逛市集的意思。」
「我以為他的意思是我可以在這裏等他。」畢竟,這才是她心裏真正的「意思」。
「呃……話也是可以這樣說啦,隻是,我們不是說好要去玩的嗎?」事實上,這全是他個人一廂情願,點點從沒允諾過。
「我想留在這裏。」點點兩眼眷望著會館的大門。
「不騙你,這裏的市集真的很好玩,錯過會後悔哦!」他努力哄道,可點點依然不為所動。
玩,對她而言,本身就是陌生而遙遠的,要以玩樂為餌引起她的興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絞盡腦汁、費盡唇舌,外加哄誘拐騙,許延邦依然未能說動她半分,終於,他投降了!
「唉,你真不是普通的死心眼哪!」他兩手高舉大歎,並認命地在石台上坐下。
點點覺得有些愧疚,她真的無意絆住他。「我一個人沒問題,你不用顧慮我……」
「笑話!我怎麼可能丟你一個人在這兒?」她可是他的責任呢!
「但是……」
「所以我說我們先去隨便逛逛,等回來的時候,大哥差不多也把事情處理完了,你說好不好?」他不死心地再度建議。
點點搖頭,堅定道:「我想在這裏等雲大哥。」她的視線重新凝落會館大門。
等待,不是件難事,重要的是等待時的心情。
和過去十八年相比,至少,此刻的等待不會是漫漫無境的,雲晨風就在她眼前的這棟建築物裏,她知道他會從裏頭出來……
有了這份期待,她便有勇氣等待,這和陪伴娘等待爹爹的心情是不同的。
許廷邦籲口氣,徹底沒轍,他拗不過這個意誌堅定的女人!
陪著她,百般無聊地看著來往穿梭的人群,偶爾回瞪幾個「好奇」的目光,不到一刻鍾,他已開始覺得「坐立難安」。
「我說點點妹妹啊,你不會覺得無聊嗎?」終於,許延邦受不了地開口。
「無聊?」她收回凝望的視線,轉頭看他。
「是呀,就這樣一直坐著等,你不會覺得無聊、想睡覺嗎?」他已經打了好幾個嗬欠。
「我在等人,不會無聊。」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到這點。
「可是我好無聊哦!不如——我們先去吃個東西好不好?」許延邦又燃起無比鬥誌,想到吃,他的精神便振奮不少。
「我不餓……」
「哎喲,誰說一定要餓了才能吃東西?」他徹底被她的「直率」給打敗。「我們可以吃些精杷、花糕之類的小東西,啊!對了對了,我知道街尾有個小鬼,他賣的糖葫蘆很好吃,我……」
倏地,許延邦高昂的興致僵結在半空中,見點點並沒有流露明顯的「興趣」,他了然地垂下肩。
「算了,看樣子你是不可能離開這裏的……」他撇下嘴角,正打算放棄,突然又想起什麼似地拉住她,急問:「你‘絕絕對對’不會離開這裏的,是吧?」
「嗯。」她點頭,雖然不懂他問這句話的用意。
「那好,你在這等著,我馬上去找那小鬼買糖葫蘆——」既然她不肯離開,那他去買回來給她吃不就得了!許廷邦得意地想著,嘿嘿,他真是太聰明了。
「你保證絕不亂跑哦!」離去前,他又提醒了一次。
「我會一直在這兒等著。」她保證道,見許廷邦完全隱沒在人群之後,才收回注意力,繼續她的等待。
大街上,陣陣輕風拂過,帶著海的味道,勉強吹散了烈日燠陽的熱氣。
這是在此陌生的城鎮中,唯一熟悉的感覺。
自唇畔間悄然逸出一聲歎息,點點取出懷裏的繡袋,將原本打算送給雲晨風的螺狀貝殼放至掌心,兀自沉思起來——
雲晨風說過不要她的感激,但,她並非是因為「感激」才送他貝殼的,她喜歡他,就像她也喜歡阿邦一樣……
不不!不對!點點甩了甩頭,更正內心的想法——事實上,她喜歡雲晨風的感覺和阿邦是不同的!
可究竟是哪裏不同呢……
「嘿!瞧瞧,有個小姑娘一個人在這裏煩惱呢!」
陌生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驀地響起,點點驚動了下,反射性抬起頭來,才發現身前不知何時多了兩名衣衫襤褸的壯漢。
「喲——不得了了!還是個小番妞呢!」一見到點點的麵容,另一名酒氣較重的男子立刻露出猥褻的笑容。
「你酒醉啦!她不是番妞,隻是個紅毛小雜種而已。」話雖譏諷,但色迷迷的眼裏則透露了不懷好意的念頭。
一名落單的混血女子會有何種下場,可沒人敢擔保!
點點握著貝殼的小手緊撫胸口,她倉皇起身,想離開兩人的包圍。
「哎,走那麼快幹麼!有什麼煩惱說出來聽聽,讓咱們哥兒倆幫你排解排解」進犯的大手一把抓住她纖細的手臂。
「放開……」她立刻扭動掙紮起來。
「哦!好凶哦!想必等一下的‘叫聲’也很火辣吧!」兩名壯漢淫笑著,毫不掩藏赤裸的欲念。這鎮裏什麼都有,就是女人少了點!這小妮子與眾不同的長相,確實激得兩人心癢難耐。
但光天化日之下,這兩人的行徑未免太過猖狂。
點點驚恐萬分,正想大聲呼救時,才發現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過路人,並不是沒有人目睹這兩人的惡行,可他們一個個不是加快腳步走過假裝沒瞧見,便是以看熱鬧的方式袖手旁觀。
人心是冷漠的至少對待她是如此。他們不願與她沾上半點關係!
就像以前的村人一樣,任憑她背著病重的母親在風雨裏求助無門,他們依然可以視若無睹。
在遇上雲晨風之前,這樣的欺侮冷落,她早習以為常,但為何剛才有那麼一刹那,她竟然會傻到去「期待」這些人來幫她?
被人騷擾的恐懼、與被歧視的失落感在她心裏交雜堆積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緒——一股讓她想反抗的情緒!
此刻,她能依靠的,隻有她自己!
「放開我!」點點放聲叫道,難言的憤怒使她不斷湧出更強的反抗力道。
「原來是個悍妞兒,人小力氣倒是不小嘛!」原本抓著她的壯漢口頭輕鬆,但已有些招架不住,另一名酒意較濃的大漢見狀連忙上前幫忙抓住她。
「別白費力氣了,識相的就乖乖配合咱們兄弟倆啊!」
見到路人個個避之唯恐不及的反應,兩人更是肆無忌憚地狂笑,淫穢的大手開始進襲她的衣襟,他們兄弟倆今天可有得享受了。
濃重難聞的體味加上熏人的酒氣,讓點點意欲作嘔,憋著氣,她使勁反手一揮,在她正前方的那名壯漢忽然應聲呼痛,搗著臉連退數步。
「該死,她有暗器!」
一聲低咒外加狀況來得突然,另一名壯漢連帶慌了手腳;點點趁著兩人分神之際,掙脫箝製跑過大街,企圖衝向會館門口。
「想跑?」回過神,兩人一前一後包夾她,其中一人更是當街抱住她,硬將她拖往偏僻的巷弄。
點點使勁尖叫,慌亂中,她不確定自己究竟叫了些什麼,隻知道要用盡全身的力量不斷反抗、反抗……
「再叫?看我打爛你的嘴!」
剛才被點點以貝殼「偷襲」的壯漢,這下已酒意全消,隻見他滿臉是血地衝上前,氣憤地朝她摑了一掌;霎時,所有聲音同時抽離,除了一聲震天大吼——
而當昏眩的黑暗隨掌落下,點點隻記得眼前的一片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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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老板!您可得替咱們評斷評斷,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
「是啊,咱們都是靠做生意吃飯的,不能確保貨物來源,那還用混嗎?」
「說得沒錯,還有……」
「我明白了!」
偌大的主事廳內,坐於上位的雲晨風舉手製止眾商家的喧騰,而他明顯心浮氣躁的態度立刻讓眾人噤聲不語。
「受害的商家總共有多少?」深吸口氣,雲晨風緊皺眉頭問道,強迫自己無視腦中那抹揮之不去的倩影,專心於眼前棘手的問題。
「除了雲老板您和陳家之外,全都無法幸免。」說話的商家亦苦皺眉頭。
「陳家?」雲晨風微挑單眉,以指輕敲桌麵。
近來,往來於漳泉、本島之間的商船紛遭海盜洗劫,導致貿易秩序大亂不說,更嚴重影響民眾的日用品供需;不僅各商會紛向他投訴求援,連官府都希望能藉助他的力量解決此事。
但陳家……
雲晨風蹙攏眉峰。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陳家莊是以載運瓷器、絲絨起家,但始終隻是小規模的商號,未占該行業的主導地位,尤其在三個月前,陳家主事老爺去世之後,便呈群龍無首的狀態,營運情況也不甚穩定,這種背景……他不認為有足夠能力獨自對抗海盜的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