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十一月庚子
天子下旨,內庫出銀,築船廠,造海船。
為保工程順利,令內官錦衣衛出京,監工各處。
內官監掌印太監丘聚,司禮監監丞韋敏,奉敕命,發內府大匠十人,普通工匠一百,役夫五百,前往登州衛,督造船廠。
臨行日,天子賜兩人-蟒-服-金-帶,並賜手柄金瓜。
“凡有貪墨造船銀,虐-使工匠役夫者,盡可擊之!”
錦衣衛北鎮撫司百戶錢寧,因功升副千戶,領校尉力士同行。東、西兩廠各遣顆領班番役,護送工匠役夫南下。
“大匠月給銀,並給穀麥。工匠月給銅錢口糧。役夫年給銅錢,月給粟米。遇農時,許役夫還家。不能還者,多給銅錢穀物。”
增改舊例,戶部擬定章程,抄錄無誤,遞交內閣。
三位閣老看過,確認可行,批藍之後上呈天子。
朱厚照日漸勤政,司禮監秉筆掌印,作用隻在分揀奏章,擇緊要事,第一時送往乾清宮。
太監批紅,曾被劉瑾用來-操-控-朝政,現如今,再難起作用。
張永穀大用等又在禦前得寵,與劉瑾分庭抗禮,甚至壓過一頭。彼此鬥爭耗費精力,哪有更多心思算計他人。
曾名震正德朝的“八虎”,張牙舞爪,鷹視狼顧,也隻能互相開撕,或向貪官使力。
敢進讒言?
總得掂量一下,能否扛住楊禦史手中一把金尺。
假使能撐住,也未必是好事。
畢竟,金尺狠-抽一頓,頂多傷筋動骨,性命好歹能保住。換成匕首長劍,一紮就是一個血窟窿,鬧不好,腦袋都要搬家。
如此憋屈的丟掉性命,到閻王殿前也沒法說理。
對此,劉公公怨念最大。
天子遣丘聚韋敏往山東,高鳳翔下福建,穀大用去廣東,他則要二下江浙!
據悉,人選還是楊禦史舉薦!
提起姓楊的,劉公公下意識就會捂臉。
之前遇到傅容,那廝還,羨慕不已。言辭之間,口口聲聲表示,能同楊禦史結交,委實了不得。
鴻運當頭啊!
後槽牙咬碎,劉公公險些當場發飆。
了不得?鴻運當頭?
敢情疼的不是你!
換你來!
金尺抽幾頓,看你還羨慕個X!
咬牙歸咬牙,聖命既下,不得違背。再是心酸,劉公公仍要打點行囊,準備南下,再往江南一行。
見隨行名單中有傅公公,劉公公怒氣上湧,更噴出一口老血。
遣西廠番子打聽,得知是錦衣衛指揮使顧卿推薦,言其久在金陵,熟悉蘇浙等地,了解各府州縣官員,隨行南下,大可為助力。
天子遂下旨,命其他同行。
聽聞此言,劉瑾捶著胸口,氣得掀桌。
姓楊的,果真是咱家命中克星。
人是由錦衣衛指揮使推薦,和楊禦史無關?
他XX的無關!
旁人不曉得,他可是一清二楚!
楊禦史和長安伯,“交情”好得能穿一條褲子。說這裏麵沒有楊瓚的影子,打死劉瑾也不相信!
劉公公在西廠憤怒,頭頂籠罩一團黑雲,大小番子心驚肉跳,屏息凝氣,走路都要踮起腳尖。
作為被戳小人的楊禦史,分毫不知劉公公的怨念。
退朝之後,奉召至乾清宮,為天子講述薊州之事。言及四千韃靼騎兵圍城,鎮虜營軍民拚死一戰,血染城頭,聲音漸啞,字字含淚。
講到役夫以身堵住城門,少年同韃靼同歸於盡,已是聲音哽咽。
朱厚照切齒咬牙,恫心疾首,握拳捶案,恨不能立即派遣大軍,把伯顏小王子抓來,抽上幾百鞭,碾成齏粉,告慰英靈之魂。
“朝中有議,韃靼被兀良哈瓦剌圍堵,勢力漸弱。可行平衡之策,遣使草原,予以招撫。”
朱厚照雙眼冒火,聲音幾乎從牙縫中擠出,捶得禦案砰砰作響。
“此等惡徒,招撫什麼!毀我邊城,害我邊民,該當千刀萬剮!朕隻恨不能披堅執銳,北狩草原,以血還血!”
默然許久,楊瓚穩定下情緒,沉聲道:“陛下,諸公之議未必沒有道理。”
“楊先生?”
愕然抬頭,朱厚照似不相信,楊瓚竟會道出此言。
“陛下,”楊瓚深吸一口氣,緩聲道,“今日韃靼,便如英宗時瓦剌。”
“瓦剌?”
“對。”楊瓚點頭,繼續道,“自北元王庭被滅,勢力三分,彼此之間常有征伐。強者稱雄,弱者蟄伏,早成常態。早年瓦剌,何等強盛。終因也先逝去,成一盤散沙,被韃靼壓製。”
說到這裏,楊瓚頓了頓。
“今日可延汗,不及也先,但能壓製諸部。一旦韃靼被滅,可延汗身死,焉知瓦剌和兀良哈不會野-心-膨-脹,出現下一個‘也先’和‘小王子’。”
聽聞此言,朱厚照怒氣漸消,陷入沉思。
“楊先生的顧慮,確有道理。但……”
輕易放過伯顏小王子,甚至為平衡草原勢力,還要加以拉攏,朱厚照實在不甘心!
太宗皇帝能滅瓦剌,驅韃靼,鞭子抽起,將兀良哈當騾子使,他為何不行?
況且,韃靼欠下累累血債,就這麼算了?
“陛下,臣之意,非是縱敵。”楊瓚輕輕搖頭,道,“平衡之策固好,然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韃靼必須要除,瓦剌也不能輕縱,至於兀良哈,一樣要緊緊攥在手裏。
“楊先生,朕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