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郎中蹙眉,沒有表示意見。
王郎中眼神微閃,道:“兄台可知,他在京中並無私宅,至今借居長安伯府。”
“長安伯……可是方才離開的顧指揮使?“
“正是。”王郎中點頭,道,“其行事如此,兄台如要投帖拜見,還需三思。”
先時一番剖析,字字句句極是清楚。最後一言,卻頗有些模糊。
三思為何?
立下決心,與之保持距離,堅定文人“清正”;亦或為拓寬前路,拋卻顧忌,與其並軌而行?
無論選擇哪種,都需仔細衡量。
至於不偏不倚,立在中間線,無異於放棄前途,實不可取。
許郎中陷入沉思,王郎中不再多言。
這番話,曾在腦中幾番輪轉,既是說給前者,也是講給自己。
今上踐祚兩年,內閣六部,多為前朝老臣。
表麵看,朝堂之上,仍延續弘治朝格局,並未輕易打破。
實際上,但凡有些見識,都會明白,內閣相公,六部尚書,都已有了春秋。少則一年,多則幾載,都將告老乞致仕。
位置空缺,誰將填補?
以今上行事,必屬意-少-壯-之人。
前番薊州論功,武臣勳貴均升官封賞,中官亦未落下。獨三位監軍,隻賞金銀,賜綺衣,官職始終未變。
朝中不是沒有議論。
愚鈍者有,聰明人更多。
天子不升三人,非是疏漏,也不是有所顧忌,更不是聖眷消減。
此時不升,必是為圖後事。
一旦敕令下達,十有八--九會是越級擢升。
這樣的大-腿,明晃晃擺在眼前,不-抱-委實可惜。
但事有兩麵,有其利必有其弊。
原本,謝丕是最好的選擇。
奈何謝狀元出身不凡,親爹是閣老,親兄弟堂兄弟表兄弟排排站,各個才學不凡。謝氏門檻太高,未登一甲,沒有過人政績,隨便往前湊,不過是自取其辱。
顧晣臣和楊瓚,均非出身名門,倒是平易近人。但兩人性格,實在讓人拿不準。
楊探花結交廠衛,住到錦衣衛指揮使家中,分毫不懼朝中議論,更不懼“鷹-犬之友”“奸-佞之輩”的帽子。
一旦投帖過府,必被蓋上同樣標簽。
顧榜眼素來嚴正,殿試之後,為官之初,厚道之名不脛而走。但經出使朝鮮,一計引得王位更迭,國君俯首,厚道兩字,驟然打上引號。
這樣三個人,腦門上明晃晃刻著八個字:前途無量,大腿粗壯。
怎奈自家胳膊太短太細,就算想-抱,也得仔細掂量。
文臣之中,如王郎中這般,委實不少。
多是五品以下,而立不惑之年,官途不暢。
起自寒門,朝中地方均無根基。才學確有,官聲不錯,職業生涯卻是磕磕絆絆。無論多努力,都卡在門檻前,幾年不得晉升。
想要跨-越前進,必須借助外力。
隻不過,借力之人擺在眼前,多數人卻在猶豫。
抓是不抓?
投是不投?
朝中站隊,九成以上沒有回頭路。
如戶部侍郎焦芳,弘治末年,便與劉瑾過從甚密。即便有楊瓚橫空出世,“閹--黨”的帽子,依舊扣得結實。
如果投向楊瓚,日後必為“楊黨”。
據言楊禦史極惡“火耗”“冰敬”,以前伸手,或可揭過,今後定要多加注意。
欲要抱住楊瓚大腿,其他不提,貪墨之舉絕不能有。更要團結武官,交好廠衛。遇同僚大罵武人,無理必要與之爭論,絕不能和稀泥。
最重要一點,關心民生,急百姓所急,立身持正,半點不許含糊。
想到這裏,王郎中搖頭歎息。
縱覽國朝,實無前例可以借鑒。
正德朝之前,怕是沒人會想到,為官-站-隊也會這般艱難。
事情越難,越是要想辦法克服。否則,等內閣換人,六部尚書更名,想再靠攏,黃花菜都涼了。
長安伯府,楊瓚絲毫不知朝中變化,好夢正酣,一覺睡過正午。
早膳午膳全都錯過,近未時中,才被餓醒。
肚子轟鳴,實在睡不下去。
然腰膝酸軟,四肢無力,單是從榻上坐起,便出一身虛汗。穿衣洗漱,更是龜速挪動。
溫熱的麵巾覆在臉上,緊繃的額際似有舒緩。
靠在桌旁,楊瓚拿起一塊點心,就著溫茶送下腹,才覺活了過來。
看看-淩-亂-的床榻,想起昨夜,楊探花無比懊惱。
他一定是腦袋被門夾,才會想和顧指揮聊一聊。
常聽熊孩子坑爹,從不曉得,乖侄子也會坑叔!
歎息一聲,楊探花又拿起一塊點心,全當是咬在某人身上,狠狠磨牙。
單手覆上肩頭,不用看,都知是什麼情形。
雖說還了回去,甚至留下兩枚清晰的牙印,無奈,武力值不能比,牙口同樣沒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