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一路疾馳回宮。
至奉天門前,禁衛不敢阻攔,立即避讓兩側。想起宮中傳出的喜訊,不禁咧開嘴。
皇子誕生,皇統有續,乃國泰之兆,舉國同慶。天子一時高興,宮門跑馬,應無大礙。
這樣的喜慶時候,禦史給事中也不會沒事找事,潑天子冷水。
張永、劉瑾和穀大用幾個緊追在後。
見天子縱馬馳過宮門,來不及減慢馬速,隻能咬緊牙關,猛然拉緊韁繩,任駿馬揚起前蹄。在嘶鳴聲中,翻身滾落馬下。
張永穀大用身手最好,勉強站穩。劉瑾丘聚差了些,倒退兩步,雙腿發軟,險些坐到地上。
“快!”
天子之外,無人敢在宮內策馬。禦前大伴、廠公提督也不行。
滿朝文武不掃天子興頭,未必不會找宦官的茬。故而,幾人不得不小心,萬不能被抓住把柄。
“快著些!”
不敢耽擱,張永穀大用隨手扔出腰牌,一人抱著大氅,一人捧著玉帶,兩條腿奔出四條腿的速度,身後似有煙塵揚起。
劉瑾丘聚晃了兩晃,取腰牌的動作稍慢,片刻落在二十步之外。
禁衛接住腰牌,沒等說些什麼,四個公公都隻剩背影。
百戶總旗互相看看,心生佩服,難怪能在禦前伺候,腿腳-功-夫-果真了得!
奉天殿前,朱厚照翻身下馬,丟開馬鞭,撒丫子開跑。
見此情形,殿前衛驚嚇不小。天子就這樣單人匹馬,從皇莊奔回?
欲上前“護駕”,朱厚照卻揮揮手,不耐煩攆走。
“別擋朕路!”
朱厚照腳步匆匆,金翼善冠歪到一側,顧不得伸手扶,徑直歪著帝冠,邁開大步,跑過三大殿,穿過乾清宮,直奔坤寧宮。
皇後早間發動,兩宮得知消息,接連趕至,守在殿前。見李院使從內殿走出,立即上前詢問。
“皇後如何?”
王太皇太後性格持重,縱然焦急,好歹能夠穩住。
張太後則不然,情急之下,差點伸手抓衣領。
李院使驚嚇不小,忙不迭倒退兩大步,同兩宮太後拉開距離。動作異常交矯捷,混不似須發皆白,年逾古稀。
“回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安好。”
診脈之後,確定皇後是足月生產,開出一副湯藥,備好老參,交代醫女穩婆小心應對,幾名太醫便退出內殿。
兩宮卻不放心,尤其是張太後。
老話說,女人生產,半隻腳踏入鬼門關。
王太皇太後和吳太妃沒有孩子,未必知曉其中凶險。張太後有親身經曆,想起當年,聽到內殿傳出的聲音,更覺憂心。
“不成,哀家得去看著!”說話間,已穿過殿門,直奔寢室,瞬息不見蹤影。
女官宮人沒能攔住,匆忙跟上。
王太皇太後和吳太妃麵麵相覷。半晌,王太皇太後下定決心,拉了拉吳太妃衣袖,低聲道:“咱們也去看看?”
吳太妃沒說話,直接點頭。
無視宮規,太後太妃齊入內殿,宮人中官集體傻眼。
寢殿中,隔一扇牡丹花屏,夏福散開發髻,半躺在榻上。
兩名宮人捧來托盤,熱騰騰的細麵,金黃的荷包蛋,切成段的青菜,滿滿一碟艾油,瓷瓶裝的陳醋,混在一起,光聞味道,就令人口舌生津。
張太後沒那麼多顧忌,繞過屏風,坐到榻邊,親自執筷,挑起細麵,喂到夏福口中。
“多吃點才有力氣。別看粗陋,最頂餓。”
夏福很聽話,太後喂,她就吃。
有女官低聲道:“太後娘娘,不合規矩,還是奴婢……”
“什麼規矩不規矩!”張太後瞪眼,幹脆端起碗,道,“兒媳婦生孩子,哀家還不能喂碗麵?”
女官冒出冷汗。
話雖不假,但宮規如此,當真不成啊!
“太後娘娘,奴婢鬥膽,這是規矩。”
張太後壓根不理。
作為正德帝的親娘,執拗起來,能哭得弘治帝頭疼。遇到皇後生產,決意守在榻前,豈是女官幾句話能夠勸住。
僵持熟息,女官落敗。
張太後將宮規踩在腳下,碾得粉碎,大獲全勝。
“好孩子,別怕。”
放下筷子,張太後握住夏皇後的手,拂開黏在她額前的一縷黑發。
“哀家陪著你。”
“謝太後娘娘。”
夏皇後眼圈泛紅,聲音哽咽。
年紀輕輕,初次生產,性格再穩重也會害怕。
見皇後這樣,張太後愈發心軟,令人搬來圓凳,坐到榻邊。
“放心生,哀家就在這。”
“謝太後娘娘。”
“好!給哀家生個大胖孫子。”
“陛下想要公主……”
“那就兩個都生!”
“是,媳婦努力!”
“好孩子!”
伺候的女官宮人,嚴陣以待的穩婆醫女,聽到婆媳這番對話,都是風中淩亂,滿頭黑線。
大明的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天家最尊貴的一對婆媳,就是這般混不吝?
想想當今陛下,再看皇後肚子,女官宮人齊齊咽了一口口水。
即將到來的小殿下,怕是不好伺候。
事實證明,宮人預感沒錯。
待小皇子長成,用楊禦史的話來形容,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非條件所限,親爹熊遍歐亞,兒子能熊出地球。
張太後坐鎮,夏皇後立即有了主心骨。
經此一遭,婆媳關係產生飛躍式發展,王太皇太後和吳太妃都沒能料到。
整碗麵下肚,陣痛愈發劇烈。
夏福沒能忍住,發出一聲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