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所列之文武,俱碧血丹心,赤膽忠肝,定傾扶危,保國安民,實有大功。”
坐在龍椅上,朱厚照俯視群臣,表情肅然。
張永丘聚侍列一側,劉瑾則在兩人對麵。依皇命,先後展開黃絹,宣讀聖意。
內容俱為封賞,然文武有別,京衛邊軍,府州縣官衙,各自分列條陳,洋洋灑灑,竟有上千言。
“賞薊州有功官軍指揮以下共十人,以斬獲虜賊功也。”
“命營州左屯衛陣亡千戶才氏子入武學,年滿十五襲職。”
“追贈昌平知州奉議大夫,命其子為國子監生。”
“授延慶知州奉直大夫,賞銀五十兩,寶鈔萬貫。授永寧知縣宣議郎,賞銀十五兩,寶鈔千貫。授平穀知縣文林郎,賞銀十兩,寶鈔千貫。”
“昌平同知依功升知州。”
“密雲、懷柔、鎮虜營三地鎮守,殺敵陣亡,守備有功。升密雲鎮守弟冠帶舍人,懷柔鎮守兄張寰舍人,鎮虜營鎮守侄錦衣衛世襲百戶,各賜米十石,銀五兩,寶鈔萬貫。”
“順義、平穀兩地營衛,殺敵有功,賜銅錢布帛。”
“京衛陣戰有功者,依律升級給賞。”
“監軍楊瓚,謝丕,顧晣臣,督軍守城有功,分賞銀百兩,寶鈔萬貫。守城斬敵,比指揮使論,下吏部禮部議。”
“總兵官張銘,顧鼎,破敵近萬,有大功。張銘升北鎮撫司同知,還朝仍管豹房。顧鼎升金吾衛指揮,戍衛京畿。各賞銀百兩,麒麟服一件。”
“南鎮撫司僉事趙榆,殺敵有功,升同知,賜麒麟服。”
“北鎮撫司同知顧卿,破敵有奇功,升指揮使,賜飛魚服。”
聖旨宣讀完畢,奉天殿中寂靜許久。
朱厚照咳嗽一聲,方如飛石落入湖心,打破-死-水-般的沉默。
“陛下聖明!”
“吾皇萬歲萬萬歲!”
三位閣老和英國公為首,群臣平舉朝笏,三拜叩首。
天子這般大方,實是出人預料。
有聰明人,自賞格之中察覺出不同,心中開始惴惴。
莫非天子知曉貓膩,方才如此?
如果真是這樣,以天子的性格,不該給賞,實當大發雷霆才對。
想不通,委實想不通。
群臣都在揣測,有人得出答案,又被推翻。想到天子知曉真相,是否會秋後算賬,紛紛驚出一身冷汗。
閣老依舊沉默。
無論劉健謝遷還是李東陽,三拜起身,仰望禦階,目光都有些複雜。
短短兩年,今上的成長,遠超出預料。
於國朝萬民,文武百官,究竟是福是禍,當真難料。
想到敕令內容,聯係邊鎮之事,李東陽細細思量,腦海裏飛速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驀然心驚。
假如這是君臣聯手設下的一個圈套,一張大網,恐怕連內閣都無法脫身。
這樣的計謀,不會是謝丕,更不會是顧晣臣……他是不是看錯了楊瓚?
年不及弱冠,當真會有這份心思,這種手段?
無論心中作何感想,從表麵看,升官賞銀都是天子恩德。
早朝之後,內閣六部立即忙碌起來。
抄送敕諭,傳送邊鎮,開國庫取金銀布帛,點清數目,一並送往薊州。
內廷織造房領命,管事太監親自監督,織工日夜輪換,三日便將賜服製成,交司禮監。
丘聚劉瑾領命,親往薊州,宣示天恩。
丘公公很是興奮,忙著打點行裝。
劉公公則蔫頭耷腦,回到司禮監,躲開王公公耳目,關進小屋偷偷抹淚。
姓楊的去了北邊,好不容易過幾天舒心日子。結果倒好,一道敕令,又要親自送上門!
想到京城和江浙種種,劉瑾滿嘴苦澀,恨不能找個犄角旮旯躲起來。
隻要天子能改變主意,不讓他去北邊,不見姓楊的,幹什麼都成啊!即便是做個好人,咬咬牙,他也認了!
期望很美好,現實卻給劉公公當頭一棒。
朱厚照非但沒有改變主意,更是大手一揮,啟程日期提前。
淒涼寒風中,劉瑾拜別天子,登上北去的馬車。
雪花飄落,劉公公推開車窗,目及茫茫雪原,生出不祥預感。
此行絕不會簡單,八成又要被姓楊的欺-壓。
思及此,不由得迎風灑淚,自憐自哀。
咱家的命,怎麼就那麼苦哇!
隊伍前行,路途漫漫。
朔風卷著碎雪,打在車廂上,接連不斷,似在勸劉公公節哀。
鎮虜營前,一場大火-燒-足兩個日夜。
帳篷雜物,遍地血痕都被付之一炬。化成飛灰,隨煙塵飄散,灑落茫茫荒原。
楊瓚站在城頭,眺望北疆,深吸一口氣,直冷到腔子裏。
下定決心,便沒有回頭路。
可憐他人,死的定會是自己。
“僉憲,”一名校尉上前,低聲道,“有監察禦史自晉地折返,言遇到離散牧民,告鎮虜營邊軍殺良冒功。”
“離散牧民?”
楊瓚轉身,挑起眉尾。
“顧同知領兵出城,首尾理當掃清。這個牧民是哪來的?”
“回僉憲,來人持牙牌,直入-中軍大帳,卑職未能看清。”
“哦。”
楊瓚不置可否,收起千裏鏡,邁步走下城頭。
一路行過,距中軍大帳尚有五步,便能聽到叱喝之聲。
這聲音,似有些熟悉。
舉臂攔住守衛,快步走到帳前,看到那身青色官袍,眉毛挑得更高,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