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1 / 3)

麵對群臣,退一步不是有商有量,海闊天空,而是得寸進尺,步步緊逼,該當如何?

朱厚照的選擇很簡單,直接犯熊。

子曰:父沒三年,觀其行,無改於父之道。

聖人學說,宋儒注釋,一個“孝”字壓下,朱厚照避無可避,銀牙咬碎,也隻能妥協。

弘治八年起,朝廷對草原的態度便是“優撫”。

凡部落內附,無論懷揣什麼心思,一概接納。

去年十二月,韃靼叩邊,兵犯薊州。

京衛邊軍打了勝仗,朱厚照接到戰報,興奮得整夜睡不著,在內殿蹦高。動靜太大,差點被皇後拎著領子,一把丟上矮榻。

翌日早朝,少年天子情緒高漲,興致勃勃計劃,再來一場禦前獻俘。趁新年祭祀之時,報知先帝,告慰祖宗。

哪承想,沒等開口,就被群臣潑了一瓢冷水。

先帝之策,在於優撫。

兵禍不祥。

今賊虜幡然悔悟,得饒人處且饒人,彰顯仁道。

如改先帝之策,善與不善,盡皆不孝!

奉天殿中,文武滔滔不絕。

朱厚照嘴唇發抖,手腳冰涼,腦袋嗡嗡作響。

群臣終於找回弘治年間的風光,頭頂聖人牌匾,手舉宋儒經典,旁征博引,字字有據。少年天子怒發衝冠,雙眼冒火,硬是沒有辦法反駁。

怎麼說?

先帝之策不對,對草原韃靼理當拳打腳踢,打死一個算一個?

如果真這麼說,奉天殿中怕會立即撞柱幾個。

三位閣老眼觀鼻鼻觀心,似兩不相幫。

這種沉默的態度,其實已在向天子表明,他們更傾向朝臣,希望繼續弘治朝所行之道。

究其根本,弘治帝下旨優撫,提議施行都需經內閣。今上登位不到兩年,就要大刀闊斧進行更改,別說劉健謝遷,李東陽都有些皺眉。

三人所想,非是完全壓製天子,而是國庫存銀,府庫存糧,以及邊軍戰力。

依遞至文淵閣的奏疏,此戰雖勝,也是慘勝。

韃靼四千騎兵叩邊,耗去薊州全部兵力,還要加上四千京衛,以及營州兩屯。如狼煙不息,再起戰事,萬全、大同、太原、寧夏等邊鎮都將告急。

天子承續大統,政未見興,戰事頻起,實非祥兆。

明知會惹來天子惱怒,三人仍達成一致,這一次,不能再任由陛下“胡鬧”。

連續數日,坐在龍椅上,朱厚照氣得七竅生煙。幾乎是抖著手,在聖旨上蓋印。

退朝之後,砸毀半個西暖閣,仍不解氣。

坐在禦階上,手托下巴,呼呼喘著粗氣。

正在瞪眼憋悶,想捋袖揎拳,到暖閣前揮幾個胳膊,丘聚彎腰進殿,送上東廠的條子。

厚厚一疊,足有二十多張。

“北邊來的?”

“回陛下,薊州的消息,剛剛送到。”

朱厚照咬住腮幫,勉強壓下怒火,翻開第一張。

掃過幾行,眉頭漸漸舒展。很快翻到第二張、第三張,到第五張,怒火消去大半。全部看完,非但不再生氣,臉上竟出現笑意。

“丘伴伴。”

“奴婢在。”

“宣李院判至乾清宮。”朱厚照站起身,抻了抻胳膊,捏捏脖子,“朕偶感不適,需診脈用藥。”

“是。”

左右晃晃腦袋,捶捶肩膀,朱厚照臉上帶笑,走進後殿前,甚至蹦了兩下,哪裏有“不適”的樣子。

丘聚則袖手躬身,半個字沒多說,退出暖閣,急匆匆趕往太醫院。

尋到李院判,刻意將小黃門落在身後,低聲吩咐兩句:“陛下偶感不適,李院判精心些。”

不是第一次被召,李院判早有經驗。

聞弦歌而知雅意,加上丘聚刻意加重語氣,思量片刻,即知天子意圖。

“丘公公放心,在下明白。”

丘聚點頭,笑道:“李院判醫術高超,遇事精細,咱家自然放心。”

見李院判知機,丘聚轉轉眼珠,幹脆再賣個好。

“月初,趙院使告老乞致仕。論醫術比資曆,李院判之外,誰可接任?”

“多謝公公提點!”

“不必。”丘聚笑嗬嗬搖頭,“咱家隻一句話,忠心為天子辦事,當為根本。”

李院判頷首,心下愈發明白。脈案該如何寫,藥方該怎麼開,都已有了計較。

兩人沒有多言,同時加快腳步,往乾清宮趕去。

翌日,天子稱病免朝。

有太醫院脈案及院判為證,猜到是裝病,群臣也隻能幹瞪眼。

雖未至奉天殿,免去早朝,天子依舊“勤政”,聖旨照樣頒發。當日,張永丘聚高鳳翔便高舉黃絹,至文淵閣及六部宣讀。

“賜朝鮮國正德二年大統曆十本,以戶科給事中王忠為使,往宣示天恩。”

正德元年尚有百本,隔年縮減九成。

朝鮮君臣知道好歹,必當裝滿糧食藥材,趕在正月前至神京朝貢。

擔憂軍糧藥材?

糧食不缺,藥材送上,戶部光祿寺少貪點,軍餉也能湊齊。

倭國,南疆,烏斯藏均照行此例。

蚊子腿再瘦也是肉。

甭管多少,總之,大統曆送去,使臣當麵,朝貢的隊伍必須拉起來!

“諭禮部兵部,今後四夷使臣朝貢,凡筵宴飲食俱應從簡。沿途驛站廩餼縮減舊例,菜蔬魚肉市銀。以副朕懷仁樸素之意。”

翻譯過來,使臣來京,路上吃喝自己解決。想大魚大肉,必須花錢!到京之後,接待宴會全部取消,住宿規格由豪華套房降為標準間。

非是條件限製,大通鋪都會出現在聖旨上。

宣讀完聖旨,張永幾人不話,金銀一概不接,冷著臉,袖子一甩,轉身回宮。

韃靼內附?

何時護送別部額勒進京?

天子未有示下,咱家如何知曉。

“宦官不參政。”狠狠盯著兵部官員,高鳳翔聲音驟冷,“侍郎大人和咱家有什麼仇怨,要這般害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