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送到,錦衣衛未做停留,當天啟程前往大同。
捧著突然到手的“賞賜”,晉王未見欣喜,反而心懷忐忑,滿臉凝色。待錦衣衛離開,當即關起府門,召長史司屬官及幕僚至承運殿。
屏退左右,商討許久,始終無一人能猜出,天子究竟何意。
“莫非南邊事發?”
此言既出,室內驟然寂靜。多人麵現惶恐,愈發顯得氣氛凝重。
晉王府地處北疆,聖祖高皇帝時,肩負戍衛邊塞之責,掌晉地兵事,領上千護衛,權柄不下當時燕王。
皇太孫在位時,削藩之意昭然。晉王府亦在名單之內。
可惜,沒來得及動手,燕王便起兵靖難。宮中一場大火,屍身麵目全非。皇太孫究竟是生是死,民間多有傳言,莫衷一是。
無論真相為何,江山終究易主,皇位為太宗所得。
其後,太宗皇帝貌似優容,未明令削藩,藩王們的日子依舊不好過。
封地仍存,權利卻不斷被削減。最顯著標誌,護衛先減後奪。
衛所官軍,無聖旨虎符不得輕易調動,藩王更不可能插手。王府護衛,是唯一直屬藩王的武裝力量。
太宗皇帝起兵靖難,奪取江山,主力便是燕山衛。永樂朝的功臣勳貴,一半以上都曾在燕山衛任職。
經驗在前,為保江山,自要掐死他人仿效的可能。
故而,自永樂朝至今,各地藩王,無論是窮是富,是才高八鬥還是庸碌紈絝,是胸無大誌還是心懷天下,都像是被養在籠子裏的鳥,一舉一動都被朝廷-監-視。
太宗和宣宗皇帝在位時,稍微動一動翅膀,廠衛都會第一時間稟報。
晉王府在北疆,為安全考量,許保留一支護衛。後被朝廷陸續削減,幾代過去,已不足百人。
憑這點人,保衛王府綽綽有餘,想再做點別的,無疑是癡人說夢。
晉王不甘心,明著不行,暗中發展壯大,除要躲開廠衛耳目,更需大量金銀。
前者不容易,後者更難。
正統之後,英宗還朝,經奪門之變,神京城一直不“太平”。
後經成化、弘治兩朝,朝廷對王府的監-視一度鬆懈,藩王的日子總算好過一些。如寧王之流,得隴望蜀,幾次策劃上表,請恢複王府護衛。
至今上登基,藩王本以為天子年少,會更加放鬆。沒料想,朱厚照的性格完全不似孝宗,更類太宗。
廠衛的動作驟然頻繁,封地內,明裏暗裏被埋下不少釘子。
有的擺在明麵,有的則深藏背後。經驗再老道的護衛,也尋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這樣一來,就像有一柄彎刀懸在頭上,各地藩王再難睡個好覺。
為養護衛,前代晉王起,王府長史司便同江南豪商暗中聯絡,進行交易。
王府為豪商北行大開方便之門,作為回報,後者走私市貨,無論海陸,必有分潤。少則一成,多則三四成。
別看份額不多,基數卻是相當大。
成化末年至弘治十六年,靠同商人勾結,晉王府累積下驚人的財富,暗中豢養護衛千人。
期間發現,寧王府和商人聯絡更密,所得好處更多!
去歲,欽差南下,剿滅雙嶼等海盜窩點,抓獲謝十六等悍匪,許多假倭走私商也陸續落網。
消息傳到太原,晉王立即知曉不好。
果然,很快又有探子回報,表麵為商,背地為匪的徐船主,舉族被抓,或斬首示眾,或流放發配,或賣做-官-奴。
巨萬豪商,門楣倒塌,一夕覆滅,震動江南。
得知消息,晉王當機立斷,派出暗藏的護衛,沿商路北行,沿途搜索攔截北歸的徐氏商隊。
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必須將其劫住,斬草除根。
王府同徐氏的交易,始終在暗中進行。
徐船主身死,族人多被蒙在鼓裏。隻有借晉地市貨草原的商隊,才知曉內情。
可惜,消息走漏,對方有了防備,王府護衛在必經之路設下埋伏,苦等數日,未見有人經過。沿路追尋,竟中途失去蹤跡。
晉王提心吊膽,唯恐對方落進朝廷手裏,破罐子破摔,咬出王府。
幾月過去,沒得來商隊落網,卻等來韃靼叩邊。
薊州升起狼煙,同草原相鄰的晉地也不太平。
起初,不過是十餘遊騎-騷-擾,引起邊衛警戒。
很快,隊伍擴大到百餘人,每行都能繞過邊塞堡壘,避開邊軍主力。來去如風,殺-人-放-火,搶奪金銀,擄掠丁口牲畜,如入無人之境。
一次兩次尚罷,次數多了,邊鎮武將不得不開始懷疑,晉地有韃靼探子混入。要不然,就是有熟悉邊鎮之人,背-叛-國朝,投靠韃靼。
晉王聽聞回報,當場冒出冷汗。
為助商隊躲開邊衛,長史司特遣文吏隨行。徐氏商隊不見,文吏也隨之消失。
如果真是徐氏賣國,有文吏在側,晉王府絕脫不開關係!
隨薊州戰事愈急,晉王愈發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唯恐哪日事發,朝廷派人包圍王府。
午夜輾轉,常被噩夢驚醒。
醒來後發現,自己還囫圇個躺在寢宮,沒有被廠衛抓去,貶為庶人。也沒有被帶進宗人府,由宗正曆數罪狀,跪在囚禁處,麵王陵方向懺悔。
坐起身,擦掉冷汗,晉王終於明白,虧心是什麼滋味。
他不像寧王,有懷抱天下、垂統萬民之誌,即便有,也在今上登基後被磋磨殆盡。現如今,他隻想多賺銀子,多些護衛,日子過得好些。
可惜,唯一的願望,也將成鏡花水月,觸之即碎。
捧著聖旨,晉王滿麵愁容。
想起離開不久的寧王信使,更是翻腸攪肚,心中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