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聞朝中,群臣議論紛紛。
三省之地,貌似互不相關,仔細深想,不禁悚然。
晉王,安化王,寧王。
這三處,可都是藩王封地!
內閣三位相公,六部幾位尚書,全都有些拿不準,天子打的是什麼主意。
錦衣衛到底要做什麼?
如果要動藩王,也該選好時機。
北疆戰事未歇,情況依舊危急。縱有一場小勝,韃靼終未全部退去,不可稍有放鬆。
孝陵遇雷,南京都察院科道官上疏直諫,站在“道-義”製-高-點,幾要-綁-架-兩京官員。大有不隨之進言,就會被打成-奸-佞-之勢。
天子震怒,事情必須解決。
三位相公商議,實在不成,先尋史雍幾個錯處,把他按下去,南京群龍無首,可以慢慢收拾。
“勸天子向學,親賢遠佞,應為好意。然以聖人之德撫豺狼之輩,實滑天下之大稽!”
“誰為賢,誰為佞?”
“滿朝君子剛正,則政治清明,國泰民安?我看未必。”
李東陽說話,少有如此不留餘地。
實在是史都憲的奏疏,太不入眼。
旁聽過楊瓚幾次講習,難免受到影響。加上朱厚照登基以來,內廷朝堂的種種變化,李東陽的思想,不由自主開始傾斜。
劉健隻是皺眉,並未多言。
謝遷則堅定站在李東陽一邊。
無他,史雍為表剛正,連謝丕一並彈劾。兒子被罵成奸佞,親爹怎會坐視。
避嫌?
也要看看彈劾的是什麼!
如果謝丕被打成奸佞,謝遷豈能獨善其身。
上梁不正下梁歪,子不教父之過,一人犯法,株連全家。
謝遷-政-治-鬥-爭-經驗過於豐富,想得深了些,甚至有五成以為,史雍彈劾謝丕是幌子,真正目標在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個南京的官,敢找閣老麻煩,想死還是想死?
再者言,“清-君-側”的打擊範圍實在太大。
天子登基剛剛一年,這個時候下罪己詔,完全是在打內閣的臉!
先帝重托,三人輔政。
天子不修仁德,有昏君之相,他們這些輔佐天子的人,又成什麼?
最終,內閣達成一致,此事必須站在天子身邊。
商議妥當,做好準備,隻等明日早朝,快刀斬亂麻,將事情了結。
畢竟,他們動手,屬文官集團內部“調整”,不會傷筋動骨。若是由天子下刀,南京-官-場又得地震。
按照楊禦史的話,做官的不長腦子,看不清形勢,還不如回家種田。
言官怎樣?
遇到長歪的正德天子,言官照樣收拾。
未料想,朱厚照壓根不按牌理出牌。
翌日早朝,群臣進殿,分兩班站定,許久未聞響鞭,更不見天子升殿。
等了兩盞茶,才有中官傳旨,“上疾,愈視朝。”
天子染恙,不上朝?
群臣麵麵相覷,昨天還生龍活虎,早朝上,嘴巴始終沒停,退朝時,下巴還沾著點心渣。
轉眼就生病,難不成吃得太多,撐到了?
病好上朝,能不能給個期限?
內閣三人表情不定,心都有些發沉。
情況不對,非常不對!
見不到天子的麵,計劃做得再好,都是一拳打進空氣。如天子意在拖延,暗中遣廠衛查辦,金陵的事,怕會脫出掌控,輕易難以了結。
非是三人多想,實在是朱厚照有前科。
稱病罷朝,不隻玩過一次。
這一回,病得實在太巧。
京城起風,尚未吹到北疆。
鎮虜營一役,擊敗韃靼千騎,明軍同樣損失不小。封賞尚未送達,營堡內外已掛起白幡,立起上百新墳。
無論邊軍還是京衛,馬革裹屍,戰死北疆,依傳統,都將埋骨邊塞。
營堡中沒有陰陽生,李大夫代為-焚-燒-祭辭。
總兵官以下均臂纏白布,在靈前燃香,焚燒紙錢。
“魂兮,歸鄉——”
悠長的調子,穿過朔風,夾雜悲音。
營堡將士,無論是否受傷,隻要能動,便是請役夫抬,也要到墳前祭拜。
一將功成萬骨枯。
戰死英魂,仍碑麵向北,以身衛土,以魂守疆。
風扯白幡,六出紛飛。
祭辭聲中,眼前一片白,未知是鵝毛大雪,還是沒有燃盡,隨風飛散的紙錢。
祭禮之後,楊瓚返回營堡。剛跨過門檻,忽然眼前一黑,抓住近旁人的手臂,方才沒有跌倒。
轉過頭,一身大紅武官服,卻不是顧卿。
“顧總戎,失禮了。”
楊瓚側身退開半步,腳下沒注意,絆到門檻,整個人傾斜,差點砸到顧鼎身上。
幸虧顧卿離得不遠,反應又快,探手將人扶穩。
晃晃腦袋,楊瓚心中苦笑。
連續三日,隻睡不到兩個時辰,果真有些撐不住。
顧鼎則倒退兩大步,對上顧卿雙眼,本能擺出防禦架勢。
大敵當前,弑兄萬萬不可!
正在這時,忽有校尉來報,懷柔快馬進營,攜緊急軍情。
“懷柔?”
想到領兵增援的才氏兄弟,楊瓚神情微變。
南京
都察院值房內,戴銑放下筆,吹幹墨跡,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經曆一番磨難,戴銑整個人都發生變化。
聞窗外風聲,不由得冷笑。
史雍,爾今找死,就怪不得戴某。先時誣陷之仇,也該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