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不像邊民。”
楊瓚麵現疑色,將千裏鏡遞給謝丕。
兩息之後,謝狀元和顧榜眼得出同樣結論。
“難不成是韃靼截下的行商?”
“未必。”
“為何?”
“薊州戰事傳出兩月,這個時候,豈會有商人往北?”
雖說富貴險中求,危險係數也不能太高。
這個時候往北,要麼被韃靼抓住,要麼被視為奸細。下場都可能是腦袋搬家。
為了金銀,當真不要命了?
“這些人九成是商人,卻不是當下北上,更不是被韃靼截住。”
城下之人愈近,楊瓚眯起雙眼,嘴角牽起一絲冷笑。
“兩位仁兄應未忘記,潮河所和密雲後衛如何被破,磨刀峪和牆子嶺,又是如何落到韃靼手裏。”
“賢弟是說?”
謝遷看向城下,眉頭驟然擰緊。
“他們是叛-國之人?”
“十有-八-九。”
“這……不可能吧?”
卸磨殺驢,未免太快了點?
“為何不可能?”楊瓚側頭,笑意未達眼底,“韃靼騎兵闖入我境,連下數堡,定對邊軍懷輕視之意,以為強悍無敵,密雲懷柔如探囊取物。這些商人,自然沒了用處。”
不客氣點說,都成雞肋。
在京城時,見過朵顏三衛的朝貢使臣,對草原上的鄰居,楊瓚粗略有幾分了解。
壯漢們最注重實際和現實利益。
什麼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曆史評說,全都不在乎。
按照慣性思維,這些商人盡過“帶路”之責,又被官府抄家,全國通緝,如過街老鼠,縱能活下去,也無法繼續行商走私。
再無多大用處,留著也是浪費米糧,不如發揮點餘熱,做探路的炮-灰。
作用不大,浪費邊軍幾支箭矢也是好的。
昔日情分?
因向草原走-私才破家滅門,走投無路?
壯漢們分毫不予理會。
真金白銀,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情我願的事,什麼交情不交情!
這樣的事,謝丕顧晣臣不屑,卻不是不能“理解”。經楊瓚三言兩語,看向城下,表情中都是諷意。
“背-國之人,該當如此下場!”
如果朝廷不義在先,無辜被官員-欺-壓,還情有可原。
分明是先借互市走-私,後為韃靼刺探消息,以-毒-糧-坑害邊軍,私繪布防圖,出賣邊民百姓,欠下-血-債-累累。
事發之後,全族獲罪,不知醒悟,反倒一股腦的怪罪旁人。
這還是人?
就算是山野-禽-獸,也知感恩。
吃著國朝的糧,卻一刀刀割下國朝血肉,飼喂惡鄰,這不是漢-奸,什麼是漢-奸?
“放箭!”
被言官-攻-訐-鞭-撻-如何?
被同僚-彈-劾-叱-罵怎樣?
被史官錄為罔顧人命又如何?
雙手染血,也當掃除奸賊,清算-血-債!
“放箭!”
邊軍得令,再無半分顧忌,紛紛拉開弓弦。
鋒利的箭矢,閃爍點點寒光。
破風聲中,箭雨罩下。
韃靼騎兵打個呼哨,立即策馬後退。
餘下人來不及躲避,咄咄聲中,接連被釘在雪中。
“啊!”
“饒命!”
“我是明人!”
“饒命啊!”
血紅蔓延,慘叫聲接連而起。
可惜,叫得再慘,也換不來半點惻隱之心。
“再放!”
這一次,剪光籠罩遁去的韃靼。
“架-床-弩!”
不得不說,薊州鎮守太監是個強人。
小小一個鎮虜營,竟有兩具-床-弩。雖年代久遠,弩-身微有殘破,但機括未損,上好弓弦,絲毫不妨礙臨戰破陣。
“江浙剿匪時,我曾見過類似-弓-弩,威力不下火炮。”
推上城頭的銅炮,嚇人的成分更多。
對敵之時,真正能發揮作用的,還是這兩具-床--弩。
“開!”
五名邊軍一起用力,獸筋製成的-弩-弦寸寸延展。
比楊瓚腰更粗的-弩-箭,由幾人抬著,架上-機-床。箭頭似增大數倍的鋼鏟,反射冷光,直將奪命。
“放!”
五人一起大喝,床-弩-發出吱嘎悶響。
繃緊的-弩-弦驟然彈回,巨大的箭矢自城頭飛出,卷著朔風飛雪,直直砸進韃靼營盤。
“快散開!”
箭矢來勢極快,合力千鈞。
轟然聲響,連續五人被碾成-碎-肉,數匹戰馬被攔腰截斷。
地麵震動,氣浪掀起,近二十人倒飛出去,摔倒在地,雙耳流出血線,眼前發黑,半天站不起身。
“散開!”
知曉明朝弓-弩-厲害,萬戶臉色驟變。
先時攻占磨刀峪和牆子嶺,實在太過順利,一時忘記,邊軍還藏著這等-殺-器。到鎮虜營後,欲故技重施,未料想,剛一照麵,就吃一記大虧。
“又來了!”
城頭又起悶響,冷光再臨。
嘈雜聲驟起,韃靼驚叫四散。
尋常弓箭,射程有限,傷不到騎兵根本。
兩具床-弩-則不然。
弩-弦拉到最大,連鑿營盤,頃刻引起一場混亂。
韃靼騎兵再凶悍,也是兩條腿兩條胳膊一個腦袋。
麵對如此利器,不怕才怪。
“不許退!”
情急之下,萬戶揮刀砍翻一個逃兵,眺望城頭,表情猙獰,如草原狼般凶狠。
視線移到城下,望見兩堆燃起的火苗,現出一抹獰笑。
“吹號角,放火箭!”
不到城下,沒關係。
隻要煙起,順風吹過冰牆,不愁明軍不中招。
“放!”
十餘騎聚攏,包著油布的箭頭逐一點燃,目標不是城頭邊軍,而是仍在地上-呻--吟-求饒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