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指揮使目光灼灼,臉頰湧起-血-色。
“我已老邁,時日無多,不得躬擐甲胄。我兒正值壯年,自當上陣殺敵,北逐賊寇!不敢言建功,隻求多殺兩個韃子,多救幾個百姓!”
“請監軍成全!”
楊瓚抿緊嘴唇,酸楚豪情一並湧上心頭。
掌心覆上蒼老手背,咬住腮幫,用力點頭。
“指揮使,下官應下。”
“好、好……”
心願了結,才指揮使倒回榻上,合上雙眼。
氣息漸弱,臉上笑容卻久久不散。
“老爺!”
才德顫抖著手,探過鼻息,終沒能忍住,伏在榻邊痛哭失聲。
楊瓚退後兩步,雙手交疊,擎在額前,深深揖禮。
門外,趙榆停住腳步,聽到室內哭聲,單手握緊長刀。
半晌,楊瓚手持文書,從室內走出,啞聲道:“才指揮使臨終遺言,三子隨軍北上。”
趙榆點了點頭。
回頭望一眼內室,光線昏暗,楊瓚喉嚨似被堵住。
楊土,弘治帝,才指揮。
穿越以來,見多生死,仍痛楚難捱。
“孫連……”
“僉憲寫一道手書,即可押其入京。”趙榆道,“交北鎮撫司提審,取得口供,今生今世休想翻身。”
“本官這就去寫。”
當日,才指揮使的死訊傳遍衛中,孫同知的惡行,亦被錦衣衛張貼內外。
軍漢都有血性,常年戍衛營州,雖不比薊州等地,一樣和韃靼拚過刀子,玩過命。
聞才指揮死訊,得知孫連所為,無不咬牙切齒,恨不能啖其血肉。
才方三子腰束麻帶,主動請命,欲北上禦敵。
“堂上嚐言,為國殺敵,護百姓安樂,乃官軍本分。今韃靼叩邊,我兄弟請纓,願隨監軍北上,浴血搏命!”
三人為首,衛中三千餘人,凡能舉刀者,競相請命,皆願往北。
楊瓚同趙榆商量,以才指揮使留下的文書為憑,選出能戰者八百,馬夫廚夫等三百,即日往北。
“本官已上疏朝廷,言明衛中諸事。”
才指揮身死,孫同知押往京城,營州左屯衛現由兩名僉事掌管。先時依附孫連之人,現多心驚肉跳,不敢隨意露麵。
軍-情-緊迫,楊瓚沒有時間一一追究,隻令番子下去傳話:“凡與謀者,本應問罪。然逢需人之時,如主動請纓北上,或可功過相抵,求得網開一麵。”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
哪怕棗核太大,硬得崩牙,為求生路,也要硬著頭皮吞下去。
才指揮使不死,事情還有轉圜餘地。偏人死了,更有臨終遺言,送三子北上。
兩相對照,孫同知直接被比成塵埃。
押解入京,下錦衣獄,必死無疑。
先時依附於他,架空才指揮,如今事發,朝廷追究,肯定不會有好下場。楊監軍給出另一條路,哪怕是九死一生,也要搏上一搏。
活下來,依舊官途有望。
死了,念在拚死殺敵,應會免去前罪,不至累及家人。
想得透徹,便存赴死之心。
這些曾-貪-慕-權-勢、排擠同僚的將官,心念一轉,再無懼生死。更將拿起刀劍,成為軍中先-鋒,當先同韃子拚命。
正德元年,十二月丁未,楊瓚率一千八百人,自營州左屯衛出發,直奔鎮虜營。
過牛欄山時,遇大雪封路。
伯府護衛做回老本行,兩人一隊,充夜不收探路。尋不到山民,竟抓來一夥山賊,命其為大軍引路。
“山賊?”
看著一身皮袍,露-出兩條花胳膊的大漢,楊瓚半晌無語。
山賊充向導,該說錦衣衛果真不拘一格?
“可信得過?”
“僉憲放心,山寨老小都被押來。”
趙校尉按住山賊肩膀,五指用力,威脅之意昭然。
在楊瓚跟前,幾人很是收斂,話也有所保留。事實上,為抓到這夥山賊,費了眾人不少力氣,一個護衛還被陷阱傷到。
抓到山賊頭子,趙橫就放出狠話。
“帶路不帶?”
“老實帶路,事情好商量。敢不老實,老子的刀可鋒利得很!”
賊匪盤踞山中,劫-掠過路行商,殺人越貨,惡貫滿盈。
搜尋山寨時,趙橫搜到幾枚腰牌,上百錠官銀,堆滿倉房的稻穀,表情已十分不善。看到山賊身上竟是邊軍夾襖,更是怒上心頭。
“老爺,冤枉,這不是咱們截的!”
賊首喊冤,死活不承認軍糧和袢襖是搶劫所得。
“搶劫官銀,老子認。這些稻穀夾襖,都是從商人手中換來。如有半句虛言,管叫天打雷劈!”
“你和誰稱老子?!”
趙校尉橫眉立目,一腳踹翻賊首。將其-捆-綁-結實,綁在馬後,一路拖到大軍營盤。
帶到楊瓚麵前時,賊首僅剩半條命。
“你是說,有商人市賣軍糧袢襖?”
山賊被收拾狠了,脖子縮得鵪鶉一般。
不隻答應帶路,更是竹筒倒豆子,將同商人往來交代得一清二楚。
“不敢瞞老爺,真是換來的!”
詳細描述商人的長相口音,賊首指天發誓,絕無半句假話。
楊瓚沉吟片刻,問道:“如再見幾人,你可能認出?”
“一定,一定能認出來!”
賊首點頭如搗蒜,生怕回答不對,被丟給錦衣衛,剩下半條命也被折騰幹淨。
“既如此,便由其帶路。”
賊首被帶下,楊瓚同趙榆商議,先以小股隊伍同山賊探路,確認可行,再令千人-拔-營。
“我等耽擱半日,密雲便危急十分。”
楊瓚走到帳邊,伸手接住一片鵝毛大的雪花,深吸一口氣,隻覺涼意順喉嚨滑下,五髒六腑都被凍住。
“趙校尉,一切有勞!”
趙橫抱拳,回身抓起賊首,點齊人數,迎風冒雪,向山下進發。
功-夫不負有心人。
兩個時辰後,趙橫遣人稟報,前方確有通路,可往北行。
“有處峽穀,可容四騎並行。山高穀深,能擋風雪,行軍可快數倍。”
“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