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殺!”
“活該砍頭,千刀萬剮!”
路旁的百姓越來越多,議論聲漸大。
群情激憤,萬目睚眥。不知是誰扔出一片爛菜葉,正好砸在李少卿臉上。
刹那間,像開了泄洪的水閘。
爛菜葉、臭雞蛋、破鞋底、土坷垃乃至隨手撿起的石子,仿如雨下。
錦衣衛喝斥兩聲,未見多少嚴厲。
眾人膽子更大,李少卿和家人走一路,被砸一路。行到詔獄,均是鼻青臉腫,身上染滿-汙-漬,散發陣陣-惡-臭。
“進去!”
校尉打開門,喝斥眾人快行。
獄卒早在一旁候著,見到李少卿,本能捂住鼻子。
這是從三品的文官,真不是哪裏抓來的乞丐?
“分開關押,候指揮使審問。”
“是。”
獄卒行禮,一手抓著鎖鏈,一手捂著鼻子,將眾人帶向牢房。
囚室中,慶雲侯世子正無聊的抓虱子。聽到人聲,勉強抬起眼皮,看是哪個倒黴鬼。結果,沒等看清長相,差點被衝鼻的味道熏個跟頭。
捂著鼻子後退,一邊抓著脖子,一邊嘟囔兩聲,錦衣衛也開始不講究了,這抓的都是什麼人?
李少卿進來不久,光祿寺兩名少丞,戶部一名郎中兩名司務,接連被獄卒押入。
坐在囚室裏,幾人都是垂頭喪氣,麵白如紙。
照麵兩眼,全無“寒暄”的心思。
滿朝皆知,被三法司會審,下刑部大牢,好歹有翻身的機會。進了詔獄,除非像李夢陽一般,得閣老求情,天子開恩,否則,隻有死路一條。
倒黴點,死也死不幹脆。
廠衛動極快,刑科開出駕帖,當天便抄家拿人。
自倭國歸來,由兵科調任刑科,升任都給事中的嚴嵩,見到眼前架勢,嚴格約束諸人,今日輪值,全部呆在部中,不許私下走動,更不許傳出任何消息。
“如不聽勸,本官可保不得你!”
刑科上下閉緊嘴巴,直到該下獄的下獄,該提審的提審,京中官員方得知確切消息。
先時隻知廠衛抓人,不知是哪個倒黴。如今方曉得,又是戶部和光祿寺。
聯係早朝之上,天子的奇怪表現,內閣六部乍然心驚。
英國公坐在書房,見兒子歸來,簡單問了兩句,便道:“我等爵位榮華俱為天子所賜。爾隻忠心為天子辦事,他事自有為父。”
“是。”
張銘行禮,換上一身公服,再次出府,趕往豹房。
牟指揮使忙江南之事,顧同知仍在路上,鎮撫司中人手不足,連他都要臨時“湊數”。可見天子抓人的決心是何等堅定。
而其本意,不過是殺雞儆猴。
想到這裏,
今日之後,朝中定然會炸開鍋。北疆正當危急,天子此舉,也不知是福是禍。
行出府外,張銘飛身上馬。
如父親所言,國公府的榮耀,均係天子。
身國公世子,錦衣衛僉事,豹房管事,早成旁人眼中尖刺。與其畏首畏尾,縮手縮腳,不如放開顧忌。
做不成顧卿,該比不上顧鼎?
今上肖似太宗皇帝,聰明英毅,氣充誌定。少則一載,多則三年,必可乾綱獨斷。
此時堅定立場,上表忠誠,更能獲得聖心。遠好過情況明晰再做選擇。
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
雖不中,亦不遠。
望一眼禦賜的國公府匾額,張銘深吸一口氣,表情變得堅毅。
揚鞭馳往豹房,再沒有回頭。
乾清宮
得宮外回報,張永立即往禦前稟奏。
“陛下,人都下了詔獄,牟斌戴義正在提審。”
“知道了。”
禦案後,朱厚照翻開奏疏,頭也不抬。
看到最後幾行字,抿緊嘴唇。
知朕如此沉不住氣,楊先生怕要失望。
可朕忍無可忍!
一次兩次還能容忍,三次四次實不可能!
北疆危急,他知。
但是,如為此繼續縱容,豈不是讓蠹碌蛀蟲更肆無忌憚,沒了顧忌。
“張伴伴。”
“奴婢在。”
“穀伴伴帶回的人,都問出什麼?”
“回陛下,供詞已抄錄完畢。計得邊官三十一名,有邊鎮軍衛,也有州縣官員。行-賄-銀兩達二十萬。例外勾結,借互市和隱秘商路,數次-私-運鐵器,得金千餘兩。”
“還有嗎?”
“陛下,奴婢不敢說。”
“說!”
“朵顏三衛和女真部落牽涉其中,還有……”
“還有什麼?休要吞吞吐吐!”
“晉王府。”
說到這裏,張永額頭冒汗,馬上低頭,不敢看朱厚照表情。
“晉王府?”
朱厚照放下奏疏,聲音仿佛從牙縫擠出,“晉王和韃靼勾結?”
“陛下,”張永忙道,“商人買通王府長史,晉王是否知曉,奴婢實不知。”
王府長史?
“可現在京城?”
“回陛下,同商人勾連的是左長史,進京的是右長史。”
“是嗎?”
朱厚照靠向椅背,沉默半晌,猛然站起身,揮袖掃過禦案。
好,當真是好!
張永頭垂得更低下,很是怨念,為何是穀大用隨楊禦史北上?
早知要接下這個攤子,還不如去同韃子拚命!
正德元年,十二月丁未,廠衛查抄光祿寺右少卿、戶部郎中等數名官員家宅。得金銀玉器皆換做米糧,充三千京衛糧餉。
多出部分,不入國庫,全部發往邊鎮。
戶部光祿寺叫苦,無法湊足糧秣?
沒關係,朕自己動手。
缺糧少銀,隨便從兩班揪出幾個,就能解決問題。
碩鼠長得肥,偏要在貓跟前轉悠,就別怪被人惦記下嘴!
有朝臣上疏,直諫天子妄為。
“朕妄為?”
朱厚照冷笑,令殿前禁衛和大漢將軍抬出十隻銀箱。
“諸卿看好。”
離開龍椅,走下丹陛,親手掀起箱蓋。
“看仔細,再同朕說話。”
箱子裏裝的,不是金銀玉器,而是珍珠珊瑚,字畫竹簡,以及三足青銅鼎。
“這幾本冊子,諸卿應該沒忘?”
朱厚照一邊走,一邊掀起箱蓋,到最後一隻木箱前,停住腳步,令張永捧出兩本冊子,送到直諫的朝官麵前。
“前戶部右侍郎為何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