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掃過,於跪在最左側之人身上稍作停留。雖身形消瘦,神情憔悴,五官相貌確有幾分眼熟。
“楊編修。”
牟斌開口,打斷了楊瓚的思緒。
想起自己站在那裏,楊瓚忙收回心神。
“下官楊瓚,見過牟指揮使。”
“楊編修多禮。”
意外的,牟斌很是客氣。
顧卿立在牟斌右側,仍是一身大紅錦衣,腰束金帶。側首看過來,貌似……笑了一下?
楊編修以為自己眼花。
再看,顧千戶風儀嚴峻,束帶矜莊,哪有半分笑意?
一定是眼花了。
沒出息。
暗自嘀咕一句,楊瓚整肅心神,專心同牟斌應對。
“先時貿然至翰林院尋楊編修,險生誤會,萬請見諒。”
“指揮使言重。”
寒暄之後,牟斌話鋒一轉,道:“本官是個直性子,說話辦事喜歡直來直去。請楊編修來,不為其他,實是為了認人。”
“認人?”楊瓚有些片刻的不解。
“顧卿。”
“屬下在。”
“內中緣由,你解釋與楊編修。”
“是。”
顧卿應諾,上前兩步,對楊瓚道:“先時京城有流言,隱指科場舞弊,楊編修可知?”
楊瓚點頭。
禍起飛語,眾議成林。曾參殺人的典故,古已有之。
流言直指謝丕,更牽涉到謝閣老。甚者,自己也脫不開幹係。楊瓚曾擔心過幾日,但在殿試之後,所有的流言似一夜消失。
難道就是錦衣衛的關係?
“此四人即是源頭。”
示意楊瓚近前,顧卿道:“聞其中一人曾對楊編修有毀謗之言。請楊編修來,即為當麵確認。”
至此,楊瓚方才了悟,牟斌口中的“認人”是怎麼回事。
“下官盡力。”
認就認,沒什麼大不了。
視線掃過四人,最終仍落在左側一人身上。
春闈放榜之後,福來樓內曾生出一場口角,牽涉到楊瓚和王忠等人,此人和閆大郎都在場。當然,還有閆璟。
隻不過,在認出這人之後,楊瓚又有些為難。
“楊編修可有為難之處?”
“這……”遲疑片刻,楊瓚終選擇實話實說,“若下官沒有記錯,此人姓王,單名炳,乃今科貢士。當日在福來樓內,確對下官及同年口出莠言。”
“楊編修可認準了?”
“是,下官確認。”
之所以猶豫,蓋因王炳與王忠同鄉同姓。那日之後,隱約聽王忠提起,兩人似還有宗族瓜葛。
王炳犯事,會不會波及到王忠,楊瓚心中實在沒底。
王忠以二甲靠後選中庶吉士,早惹了不少人眼。如果王炳被定罪,難免不會有人借題發揮。
翰林清貴不假,但在發跡之前,名聲更顯得重要。哪怕沾上一星半點幹係,都會惹來上官不喜,官-途不順。最糟糕的,一輩子呆在翰林院,做個七品編修,八品典籍,終生別想出頭。
現下,牟斌和顧卿沒問,他不可能貿然幫王忠撇清。
那不是幫他,是在害他。
正為難時,安靜跪在地上的王炳驟-然-暴-起,似瘋-魔一般撲向楊瓚。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我必不與你幹休!”
楊瓚不提防,沒來得及閃躲,被王炳結結實實撞在腰上。勁道驅使,不由得後退兩大步,眼見要撞到圈椅,突被一條手臂擎住。
淡淡的沉香味傳入鼻端,楊瓚瞬間愣了一下,背部似火燎過一般。
“楊編修可無事?”
“無事。”
楊瓚側身讓開一步。
顧卿收回手,轉向被校尉壓製的王炳,道:“帶下去。”
聲音沒有起伏,卻讓王炳硬生生從瘋-狂中轉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刹那間麵如土色。
在被校尉拖出門之前,王炳突然大聲呼喊:“閆璟害我!我願指認!”
話出口,校尉當即停住。
顧卿並未理會,仍道:“押下去。”
閆家父子已被打上“藩王-同-黨”烙印,早晚都要處置。王炳的指認,對天子無足輕重,倒是能給李閣老送個人情。
顯然,牟斌也想到這點。
“遣人給李閣老府上遞個信,別用本官的名義。”
“是。”
楊瓚按著腰側,眉間緊皺。
方才還不覺得,現下隻感到一陣陣鈍痛,八成是被-撞-得不輕。還是早些回客棧,找個大夫看看為好。
“既已無事,下官可先告退?”
“且慢。”牟斌突然變臉,收起笑容,肅然道,“此事關係重大,還請楊編修暫留千戶所內。”
“下官正抄錄年曆,且需輪值弘文館,恐有不便。”
“事急從權,還請楊編修莫怪。”
什麼?
不等楊瓚想明白,兩個校尉大步走進堂中,奉牟指揮使之命,直請楊瓚往詔獄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