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陸小青煙館逞才情常德慶長街施勇力(3 / 3)

陸鳳陽拍著大腿,唉聲說道:“正是這般的情形,我至今還不明白是甚麼道理,這回我瀏陽人裏麵,死傷的怕有一大半,真是可慘可恨,往年的陳例:每年決一次勝昂,但是這回我瀏陽人吃的苦,實在太大!寧肯拚著一死,這仇恨斷忍不了到明年再報,我知道老兄是英雄,千萬得功我雪恨!”

陸鳳陽說至此忽然啊呀一聲道:“我顧說話,連老兄的尊姓大名,都忘記請教了!”

那叫化偏著頭,像是思索甚麼的樣子;陸鳳陽的話,似乎不曾聽得。好一會,才抬頭問道:“追趕的時候,你這邊的人,一個一個的往下倒;是不是呢?”陸鳳陽口裏應是,心裏暗自好笑,這話原是他自己聽得人說的,我已答應了正是這般情形;怎麼還巴巴的拿這話來問是不是呢?見叫化又接著問道:“你跟著上前追趕沒有呢?”

陸鳳陽道:“我若不是跟著上前追趕也不至被人打傷了!”叫化又把頭點了兩下,問道:“你也跟著往地下倒沒有呢?”

陸鳳陽暗笑這人,怎的專問這些廢話?我若不跟著往地下倒,難道見大家都倒了,我還不急速退回,立在那裏,等平江人來打嗎?是陸鳳陽心裏,盡避這般暗笑,口裏仍是好好的答應:“我也跟著往地下倒了。”叫化道:“你為甚麼也跟著倒呢?真蚌不是被平江人打倒的嗎?”

陸鳳陽聽了這兩句話,卻被問住了,遲疑了一會,才說道:“那時平江人敵不住我們了,都沒命的轉身飛跑;我們已追趕了半裏路,並沒有一個平江人敢回頭;實在是沒人打我們。我其所以往地下倒的原因,是為:我的右腿上,忽然像是有人拿一枝很鋒利的錐子,用力錐了一下,立時痛澈心肝,兩腿不由得一軟,就撐支不住,倒在地下了。然我回家後,捋出右腿來看,又不見有傷痕。我正白疑惑,即算我平日兩腿本有轉筋的毛病,這幾百人,怎麼都會一齊倒下的咧?”

叫化起身走到陸鳳陽跟前,教再把右腿捋出來看;即露出很吃驚的神色,仔細端詳了幾眼。

才用那色如漆黑,瘦如雞爪的手指,點著膝蓋以上一個帶紅色的汗毛孔道:“平江人打了你的傷痕就有在這裏了!”

陸鳳陽看了不信道:“這是蚤虱咬了的印子,我身上常有的;如何說是平江人打的傷痕?”

叫化大笑道:“也難怪你不相信,我就還你一個憑據罷!”說時,揭開他自己腰間的稿薦,現出一隻討米袋來;仲進手去,摸了一會,摸出一顆棋子大的黑東西,像是有些分兩的;估料不是鐵,便是石。叫化將那顆黑東西,放在紅色的汗毛孔上;不一刻就拿起來指給陸鳳陽看道:“這是蚤虱咬的麼?”

陸鳳陽看黑東西上麵,黏著半段絕細的繡花針,針上還有血;不禁驚異問道:“這不是一口斷了的繡花針嗎?怎麼會跑到我大腿裏麵去了呢?”

叫化歎了一聲氣道:“這事隻怕得費些周折,老實說給你聽罷:這不是斷了的繡花針,是修道人用的梅花針;因形式彷佛梅花裏麵的花須。我本來不合多管這些不關己的事;但使用這針的人,既存修道,何必幫著人爭水陸碼頭,並下這種毒手?於情於理未免大說不過去!不落到我眼裏,我盡可不必過問;於今既看在眼裏,聽在耳裏,記在心裏;待說不過間,天下英雄也要笑我,不能存天地間正氣,”我姓常,名德慶,江西撫川人。因平生愛打不平,十七歲上,替人報仇,殺了人一家數口:就逃亡在外,不能回轉家園。流落江湖上二十年,本性仍不能。曾遇人傳授我治傷的藥方,不問跌傷打傷,那怕斷了手足,要在叁日之內,我都有樂醫治。今日也是你我有緣;又合該二叁百農人,不應死在梅花針下,湊巧我行乞到此!”

常德慶說時,又伸手在那討米袋裏,掏出一個小紅漆葫來;傾出來些樂粉,用水調了,先數了陸鳳陽肩上的鋤傷。然後將葫中藥粉,盡數傾出,用紙包了,交給陸鳳陽道:“凡是從場打傷了的人,須將這藥略敷上些兒,包管就好,你拿去給他們敷上罷!我還有事去,不能久在此耽擱,回頭再見!”

陸鳳陽肩上的傷,原疼痛得厲害;雖勉強延接常德慶,陪著談話,然仍不免苦楚。自從這藥粉敷上,但覺傷處微癢,頃刻即不似前時那般疼痛了:心裏正高與,要和常德慶商量複仇之計;聽常德慶說有事去,不能久在此耽擱的話,那裏肯放他走呢?雙手扭住常德慶的手腕不放聲哀求道:“我這一肚皮怨恨,非老兄……”

常德慶不俟陸鳳陽說完,連連的點頭答道:“用不著多說,我統知道了!仇也不能就坐在你家裏報呢!”陸鳳陽仍扭著不放。忽聽得外麵人聲嘈難,彷佛有千軍萬馬般來的聲響。

驚得陸鳳陽連問:“怎麼?”

不知外麵嘈雜的是誰?這仇怨究竟怎生報法?且待下回再說。

冰盧主人評曰:古之成大事立偉業者,往往禮賢下士,處懷若穀。未聞有徒恃匹夫之勇,而能垂不世之業者。西楚霸王,勇士也。然徒恃其拔山蓋世之雄,目一呼,辟易萬人;卒至楚歌四繞,無麵以見江東父老。法拿破侖,怪傑也。縱有統一全球之誌,蹂躪亞歐,稱霸一時;然而滑鐵盧一戰遭擒,難免被流荒島。以此證之,謙德亦為人生要素,良足信也。

陸鳳陽聞常德慶之勇,即瞿然忘痛苦,不以乞丐為鄙,低首禮之。真不愧為瀏陽人之首領矣,故吾姑置他日勝負於不論,就目前言,陸鳳陽亦非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