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柳遲便在家中,專心一誌的學習吐納的功夫。毫不間斷的用了兩年苦功,也不見師父前來指點。心想再去清虛觀,求高深的道術,無奈四處打聽,終探不出清虛臂在甚麼地方!初次去清虛觀的時候,所經由的路已記認不清;楊天池送他回家,因在深夜,又被楊天池提著臂膊,禦風一般的飛跑,更不知道走了些甚麼地方!既是探問不出,也就罷了。
一日,柳遲的姑母生日。柳大成夫婦教柳遲去拜壽。柳遲的姑母家,在湘陰白鶴洞。從柳遲家到白鶴洞,有四十來裏路;中間隔著一座大山,名叫黑茅峰。那黑茅峰雖不及隱居山那般寬廣;然險峭遠在隱居山之上。隱居山上有廟宇,有種山的人家,山中不斷的有人行走;那黑茅峰不然,和筆管兒相似的,一峰直立,半山中略有些樹木;離平地二叁公裏以上,全是頑石疊成;石上長著兩叁寸深的黑苔,光滑無比,不是睛明天氣,那山峰總是雲遮霧隱,看不出峰頭是甚麼模樣;莫說人不能上去,便是鳥雀也不容易飛上那峰頭!從柳遲家去白鶴洞,若沒有這黑茅峰擋路,直徑走過去,有十四五裏遠近;因為得從黑茅峰底下繞一個大彎子,所以有四十來裏。
柳遲這日,奉了他父母的命,在家中吃過了早飯,即提了送壽的禮物,獨自向白鶴走。
走到黑茅峰底下,心想若從峰頭翻過去,豈不省卻了一大半的道路?他因做了兩年多的吐納功夫,又是個大有夙根的人,不知不覺的,已是身輕如無。在旁人看了那黑茅峰,覺得比登天還難;而在柳遲此時的眼中看了,竟和走平坦大路無異,絕不費力的登上了山峰,見一塊大石頭,尖角朝天;豎起來有叁丈多高五丈多闊,立在峰頭上,和一座屏風相似。
石下立著兩隻大鷹,都把翅膀亮開來,在那塊大石上摩擦;一邊翅膀,足有五尺多長。超速首發見柳遲上來,並不畏懼,仍不住的摩擦。柳遲覺得很希奇,就立住腳看,鷹膀磨擦的地方,那麼粗糙的磨石,都被磨得光可鑒人;兩鷹越磨越快,聽得喳喳聲響!
磨了好一會,兩鷹同時並舉,猛然衝天飛去;柳遲倒吃了一嚇。忙抬頭看飛向甚麼地方去了。原來並不曾飛開,在半空中,打了兩個盤旋;忽將雙翅一斂,身體收縮得緊緊的,頭朝下,尾朝上,比流星還快,向山頭直射下來;才一著地,兩翅一展,又到了半空。
柳遲的眼快,已看見兩鷹的四隻鐵鉤一般的爪內,抓了四塊鬥大的石頭;抓至半空,用嘴在石上連啄幾下,啄聲然,如石匠用鋼鑽打石;那石頭禁不起幾啄,石肩紛紛向山頭落下。
柳遲見了,覺得是曠古未有的奇觀,心想:若不是我冒險登這山峰,怎能見得這般奇事?心裏一麵這麼想,兩眼仍睜睜的望著兩隻鷹,一翻一覆的,各張開兩片翅膀對搏。
兩鷹正搏的得勁,柳遲也正看得出神,猛聽得大石屏風背後,劃然長嘯一聲,兩鷹頓時翅而下,並立在大石的尖角上。
柳遲聽得那長嘯的聲音,不覺驚疑道:“這黑茅峰,不是終古沒有人跡的山峰嗎?怎麼我才上來,竟有人在我之前上來了呢?”正打算跳上石尖去看。猛抬頭,見一蚌白發飄蕭的老叟,巍然立在石尖上麵,支開兩條臂膊;兩鷹一邊一隻,分立在兩條臂膊上;爭著向老叟顯出親的樣子。柳遲一見老叟那種岸然道貌,不由得心坎中發出極欽敬的意思來;就在石屏風下,放下一籃送壽的禮物,朝著老叟跪下說道:“弟子柳遲,向道心切,千萬求老師父,傅弟子的道。”
說罷,搗蒜一般的叩頭。
老叟見了,發笑一聲,響澈雲霄;柳遲的耳鼓,都被笑聲震得嗚嗚的叫老叟笑畢,問道:“你這小孩,跪在這裏幹甚麼?”柳遲重申前說道:“求老師父,傳弟子的道!”老叟道:“這山中那裏有稻,你要求稻,得向田中去!”
柳遲道:“弟子要求的,是道德之道,不是稻粱之稻,老師父千萬可憐弟子,幾年苦心,得不著道的門徑。”
老叟點頭笑道:“原來你這小小的孩子,也知學道:是道有千端,你想學的是甚麼道?”
柳遲道:“弟子未曾入門,但知要學道:不知要學甚麼道,聽憑師父指教,弟子都願學!”
老叟道:“可以,我傳你的道。不過你得拜師!”
柳遲喜道:“自應拜師,弟子就在此叩拜了。”說時,又叩頭下去。
老叟連連揚手止住道:“拜師不是這般拜法!”
柳遲忙停住,問道:“應當怎生拜法,仍得求師父指教。”
老叟道:“你拜著須記著數,應叩二百個頭,叩完了,我才收你作徒弟,傳你的道!”
柳遲道:“遵師父的命!”就一個一個的叩下去,心裏記著數,叩了大半日,已叩到二百九十八個頭了。心想有兩個頭,隨便叩兩下就完了。
柳遲心裏才是這們一想,老叟又連連揚手說道:“不行,不行!像你這麼不誠心的叩頭,可去拜那泥塑木雕的菩薩,拜我是不能作數的!你要學道,得重新拜過!”柳遲伏在地下,惶恐說道:“弟子該死,求師父恕罪,重新誠心拜過!”
老叟點頭道:“你拜罷!”柳遲這回就打點一片至誠心,一二叁四五的數著叩拜,拜到二百九十八個,老叟忽然生氣說道:“罷了罷了!你那裏是在這裏拜師,簡直是和我開玩笑!非再重新拜過,你這個徒弟,我不能收。”
柳遲心想:不錯,我剛才因一顆石子,墊得膝蓋有些兒痛,身體略側了些兒,所以師父怪我不誠意!此後便痛得要斷氣了,我也不顧,一心一意的叩拜,如是又叩了二百個頭。
他正待繼續叩下去,老叟已將身體一起,跳下地來,彎腰將柳遲拉起說道:“用不著再拜了,我不曾見有向道心堅誠像你的,你回去罷,我收你做徒弟便了。”
柳遲道:“弟子得跟著師父走,不願回家!”
老叟道:“還不曾到傳道的時候,你跟著我也無用處!”
柳遲不依道:“弟子無論如何,得跟著師父走!”
老叟道:“你定要跟我走也使得,是得事事聽我的話!”
柳遲歡喜答道:“自然事事聽師父的命今!”
老叟笑道:“那麼,你就在前麵走罷,我走你後麵。”
柳遲心想:那有師父在後麵走,弟子反在前麵走的道理?並且我腦後不曾長著眼睛,師父若丟下我,獨自跑了,教我去那裏尋找呢?便向老叟說道:“還是請師父在前麵走,弟子在後麵跟著。”
老叟不樂道:“你方才不是說了,事事聽我的話嗎?怎麼就不聽我的話了呢?”柳遲沒得話說,得問道:“師父教弟子往那方走咧?”老叟用手指著白鶴洞那邊道:“向這條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