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咋中哩,我——”蘇厲看一眼妻子,生生憋住後麵的話。
正在冷場,小喜兒複走進來,提著一個重重的罐子,在席上跪下,緩緩說道:“大哥,大嫂,三弟,妹子,我沒有多少錢,就攢這點,盡在罐裏,你們數數,不究多少,都給阿大用!”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蘇厲妻來勁頭了,伸手拉過罐子,先掂一掂,後伸手一探,驚叫:“天哪,妹子哪來恁多銅錢?來,嫂子數數看!”
蘇厲妻將罐子一忽啦倒在地上,竟有一大堆,有銅幣,還有幾粒金豆子,看得眾人眼珠兒也直了。
蘇厲妻緩過神來,轉向小喜兒:“妹子呀,你咋攢的?”
小喜兒淡淡應道:“賣布攢一些,年前我阿大過世時也留一些。我就能出這點,差多差少,就由哥、嫂、弟、妹補齊。”
“這咋中呢?”蘇厲急道,“二妹子,這都用去了,你日子咋過?”
小喜兒苦澀一笑:“妹子一張口,兩隻手,不究咋辦,都能過。”
翌日早晨,日頭升起時,蘇虎突然醒來,張開大口,不住地巴咂嘴皮子。一直陪在榻邊的蘇姚氏聽見響聲,趕忙遞過水碗,喂他幾口。
蘇虎不無艱難地喃出兩個字:“秦兒……”
蘇姚氏急忙跑到外麵,大叫:“厲兒、代兒,快來,你阿大醒了!”
大人娃子聽到喊聲,全跑進來,齊刷刷地跪在榻前。
蘇虎睜開眼,口中出來的依然是兩個字,不停重複:“秦兒,秦兒……”
蘇厲看一眼蘇代,不知如何回答。
蘇代眼珠兒一轉,跪到榻前:“阿大,二哥這就回來了。我二哥在外麵當大官,這陣兒在朝洛陽趕呢,說是特別趕回來看您!”
蘇虎咧嘴笑笑,眼珠兒挪向小喜兒。
蘇代急叫:“二嫂,過來!”
小喜兒跪到榻前,小聲叫道:“阿大——”
蘇虎伸出一隻能動的手,哆哆嗦嗦地在枕下摸出一塊山羊皮地契,塞給小喜兒:“秦兒早……早晚回……回來,把這……這個給……給他……”
小喜兒接過地契,泣不成聲:“阿大……”
蘇虎摸著她的頭發:“喜兒,蘇……蘇家對……對不住你,阿……阿大對……對不住你!”
小喜兒伏在榻上,號啕大哭:“阿大……”
外麵傳來腳步聲,阿黑狂吠。
天順兒跑到外麵,不一時拐進來,對蘇厲道:“阿大,是找你的!”
蘇厲應聲出去,不消一會兒,快步走回堂間,不無激動地在蘇虎跟前跪下,手捧一張地契:“阿大,大喜事兒!方才裏正府上的郝管家來了,郝管家把二弟幾年前典給裏正家的十五畝地原樣歸還,這是地契!”
“劉……劉大人為何歸……歸還?”蘇虎昏黃的老眼掃向地契。
“郝管家說,劉大人昨天過世,臨終時,拿出這張地契,要郝管家務必歸還咱家!”
蘇虎掙紮幾下,欲坐起來,被蘇姚氏按住。
蘇虎喘會兒氣:“既……既然典……典給人……人家,就……就是人……人家的,快……快還……人……人家!”
“阿大,我說死不要,郝管家不依,說是劉大人遺命,他不敢有違!”
蘇虎閉會兒眼,複又睜開:“為……為啥?”
“阿大,”蘇代解釋道,“這兩年,劉家敗了。劉大人的兒子交上一個浪蕩朋友,說是河南邑的,那人騙他到韓國鄭城,引到賭場,把他的萬貫家產賭沒了,劉大人怕是讓這個敗家子氣沒的!”
蘇虎喘會兒氣,目光望向蘇厲:“厲……厲兒,人……都……都有迷……迷的時……時候,保……保管好地……地契,待劉……劉少爺醒……醒了,還……還人家!”
蘇厲點頭:“厲兒遵命!”
蘇虎擺手:“去……吧,阿……阿大累……了!”
蘇厲吩咐眾人出去。
蘇代走到院裏,妻子跟過來,扯下他衣服,小聲問道:“喂,二哥啥時候回來?”
蘇代瞪她一眼:“你淨問些稀奇話,二哥啥時候回來,我咋知道?”
“你方才不是說,二哥在列國當大官,這正往家趕哩!”
“我騙阿大,你也當真?”蘇代又瞪她一眼。
“嗯,”蘇厲妻正巧過來,接道,“我就估摸你小子是騙人。要是真的,你這張漏鬥嘴還能不漏出一絲兒風?”
“嫂子說得是。”蘇代朝她做個鬼臉。
“他大,”蘇代妻接道,“可我咋聽說,二哥是真的當大官了!”
“聽誰說的?”蘇代白她一眼。
“我在河邊洗衣,聽路人說的。他們都說,列國在孟津會盟,選出一個共相,那人真正不得了,姓蘇名秦,就是咱洛陽人。我心裏打一橫,那人別不是二哥吧?”
“嘿嘿,”蘇厲妻笑起來,“妹子真是好耳朵,就是心太實誠了。會盟這都過去十來天了,如果真是咱家二弟,這都到家門口了,他能不回來顯擺顯擺?即使他不念想二妹子,總不會連阿大也不要吧!”
“嫂子說得是!”蘇代不無歎服地點點頭,白妻子一眼,“就你,聽風就是雨,豬腦!”
蘇代妻囁嚅道:“我……我……我不過是想讓二哥早日回來,二嫂她……太可憐了!”
一牆之隔的小院子裏,正要給阿黑喂食的小喜兒把他們的對話聽個著實。想到蘇秦的臨別之語,想到老喜兒辭世後自己在這世界上真就身隻影單了,小喜兒悲從中來,兩眼落在緊盯她手中食物的阿黑身上,兩腿一軟,撲通跪地,狗食灑滿一地,雙手摟住阿黑,啞起嗓音,哭了個傷心。
與此同時,尚身在孟津的蘇秦真的急了。他知道,龐涓絕對不會拿這事兒圓謊,也沒必要這麼做。
父親病危一定是真的。
想到父親,蘇秦心中一陣絞痛。是的,他愧對父親。父親因他心碎,因他患病,這要離世了,他就在家門口,竟然沒能回去蹦個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