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是說,此番伐秦,或會重蹈當年覆轍?”
蘇秦苦笑一聲:“此歌最後一句怎麼唱的?悲去歸兮河無梁!”
“這……”朱威頗多疑慮,“蘇子別是過慮了。今不比昔,昔日越人長途襲遠,以勢逼迫,列國敢怒而不敢言,自然作壁上觀。今日六國縱親,同仇敵愾,拋開齊、燕不說,韓、趙、楚三家皆與秦人有仇,想必不會渡河不戰吧?”
“也許吧。不過,在下以為,今日秦公非昔日秦公,今日楚、齊、韓,亦非昔日楚、齊、晉。若是不出在下所料,陛下欲做勾踐,後果難以收拾。朱兄不信,可拭目以待。”
幹出驚天動地之事的蘇秦竟然如此看待六國伐秦,再聯想惠施的曖昧態度,朱威這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蘇子,眼下怎麼辦?”
“阻止伐秦,以俟時機。”
“如何阻止?”
“朱兄去約惠施,我去求見龐涓。陛下或能聽此二人,如果他們能看明白,此事或可阻止。”
“在下謹聽蘇子!”
由於燕公早回,趙肅侯未到,惠王宴客時,原定的五君宴隻有齊、楚、魏、韓四君。此前一天,一直不甘屈居人下的昭侯不及回鄭,即在成皋行宮詔告天下,南麵稱尊,正式與楚、齊、魏並王,因而,此番宴樂,當稱是四國相王盛會。
四王在魏國行轅內定下伐秦大策,共推龐涓為伐秦主將,列國主將副之。次日,楚威王、齊威王雙雙起駕還都,韓昭侯在成皋留住三日,也駕返鄭城。
蘇秦與朱威趕到虎牢關時,宴請早已結束,惠王也離開虎牢關,在河水北岸的邢丘視察大魏三軍,龐涓作陪。惠施自稱不諳軍情,先一步回大梁去了。
視察完三軍,惠王隨龐涓走進大帳。龐涓指著精密沙盤,向惠王詳述了伐秦的宏圖大方略與具體部署,聽得惠王心花怒放。
“陛下,眼下兒臣萬事俱備,隻有一個攔阻。”
惠王急問:“是何攔阻?”
“蘇秦!”
“咦,六國伐暴,他當高興才是,何以會成攔阻?”
“陛下,”龐涓奏道,“兒臣素知蘇秦。此人動嘴可以,征伐卻不擅長。這且不說,此人天生一副婦人柔腸,見不得殺伐。陛下可曾注意到,前番會盟,列國表演歌舞,台上所現無不是男耕女織,父慈子孝,天下可謂是歌舞升平,不見一絲刀兵。整場表演係此人一手籌劃,由此可見此人心胸。再看縱親綱要,是製秦,而不是伐秦。由是觀之,此番伐秦有違此人心誌,此人必定竭力攔阻。”
“一介書生,能掀多大浪花?”
“陛下,此人是六國共相,盛名遠播。趙、燕又是縱親發起國,唯此人馬首是瞻。若是此人攔阻,燕、趙必不參與。六國內部不和,縱軍未戰先散,恐大不利!”
“嗯,若是此說,倒也棘手。依賢婿之見,該如何處置為妙?”
“兒臣有一計,或可支應。”
“賢婿請講。”
龐涓低語一陣,惠王樂道:“嗬嗬嗬,此事果真,倒是天助我也!”
蘇秦覲見時,惠王剛從軍營回來,一身戎裝未脫,興致頗高。
“蘇子免禮。”惠王指著對麵的席位,“坐坐坐,寡人候你兩日了!”
蘇秦坐下,拱手揖道:“微臣正在孟津處置善後事宜,接到陛下口諭,緊趕慢趕,還是來遲了。想到陛下召臣,定有急務,微臣未及沐浴更衣,即來覲見,唐突之處,還望陛下見諒!”
“蘇子不必客氣。”惠王將話題扯到趙肅侯身上,半笑不笑,“趙侯呢?哦,是寡人錯了,這陣兒該稱他趙王才是。趙王呢,何以不見他來?六國縱親,普天同慶,寡人設下薄宴,有意請他暢飲幾杯,特使快馬邀他,可左候右等,大廚連溫幾次酒,楚王,齊王,還有韓王,餓得肚皮咕咕響,直候兩個時辰,一直未見他的蹤影。”
“回稟陛下,”蘇秦聽出話音,替趙肅侯圓場,“趙侯龍體欠安,此番合縱是強撐著來的。燕公前腳剛走,趙侯也要告辭,微臣擔心他身體越發吃不消,設法強留他兩日,陪他在允水河邊散心。接到陛下請柬時,趙侯已經拔營,使專人托微臣向陛下告罪。”
“他告何罪?”惠王斂住笑,語帶譏諷,“怕是寡人麵子小,德望淺,請不動人家。人家是縱親發起國,這陣兒也稱尊了,架勢大哩!”
“陛下?”見他火氣無緣由加大,蘇秦心裏一怔。
“好了,不說這個。”惠王擺手,“即使走人,好歹也得留個話吧。”
“留話?”蘇秦又是一怔。
惠王索性一口氣說出情由:“蘇子,你來說說看,合縱雖說由你倡導,卻是他趙語首先發起。今日天下縱親成功,此人卻鳴金退陣,叫寡人如何看他?即使寡人想得開,又叫天下人如何看他?”
蘇秦長吸一口氣,擰起眉頭:“此話從何說起,微臣愚笨,請陛下詳解。”
“蘇子呀,你是非逼寡人把話說白不可!”惠王晃晃腦袋,龐大的身軀朝後挺挺,“寡人聽說,趙軍主將肥義和三萬縱軍皆已撤走。此人龍體不好,可以回去,他的三萬縱軍難道也都有病了?既然合縱,縱軍一出國門,就歸縱約了。寡人好歹是個縱約長,他的大軍何時撤,如何撤,總該向寡人打聲招呼吧!再說,列國縱軍均未撤走,他趙國為何未戰先撤?”
“陛下誤解了,”蘇秦見他近乎蠻不講理,苦笑一下,“微臣這就陳明緣由。”
“說吧!”
“會盟前,趙國縱軍三萬接陛下詔令,屯於趙境上黨,隻有三千護衛追隨趙侯會盟。今日會盟結束,一則趙侯貴體欠安,二則太子尚幼,趙侯放心不下,匆匆回國,當是常情。隨趙侯回去的隻是三千護衛,縱親三軍並未撤離,仍舊留屯上黨。再說,如此行動的並非趙氏一家。韓國縱軍屯於宜陽,楚國縱軍屯於方城,齊國縱軍屯於衛境,均未參與會同。隻有燕國縱軍入魏,屯於少水,這也是奉了陛下您的旨意。”
“這——”惠王語塞了,眨巴幾下眼皮,才又想出辭來,“即使如此,他趙侯也該留個話,指明聽令之人。眼下征伐在即,寡人若是調用他的縱軍,該找何人傳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