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的怒氣再次上攻:“逆子誤我!六國縱親,旨在製秦。在此節骨眼上,逆子卻來此函,欲納秦女為婦,這……這……真不知他意欲何為?”
“君上息怒。”姬雪勸道,“殿下此舉,想必另有委屈。”
“什麼委屈?”文公一震幾案,“是秦人用計,欲使我等離心離德。逆子鼠目寸光,是非不分,如何能執國事?”
“君上,”姬雪見他把話說得過重,緩下語氣,“縱觀此函,是秦人主動結親,殿下也是舉棋未定,這才奏請君上。君上若是覺得不妥,可以旨令他暫不聘親。”
文公亦緩一口氣:“夫人所言甚是。寡人已經下旨,快馬傳去了。”
“君上明斷。”
“夫人,”文公望著姬雪,“你快收拾一下,這就啟程!”
“回去?”
文公歎道:“唉,不回去,寡人放不下心哪!此子胸無遠誌,心術不端,又有秦人在側,不定弄出什麼事來。眼下縱親初成,斷不能因為燕國而壞天下大事!”
“要不要曉諭蘇子?”
“六國初縱,千頭萬緒都在等候蘇子,燕國之事自有寡人料理,不能為蘇子添亂。”
姬雪連連點頭。
“唉,”文公複歎一聲,“寡人老了,走一趟甚是不易。此番赴會,寡人本欲趁機偕夫人前往洛陽覲見陛下,誰想又讓逆子攪黃了!”
姬雪泣道:“君上有此心思,父王若知,也就知足了。”
公孫噲將燕公回國之事稟報蘇秦,蘇秦驚道:“君上要回?何時啟程?”
“明晨雞鳴時分。”公孫噲應道。
蘇秦凝視公孫噲:“公孫可知緣由?”
公孫噲搖頭。
“子之將軍呢?”
“祖公吩咐,子之將軍及燕國兵馬,還有在下,均留於此,謹聽蘇子調遣。”
蘇秦閉目思索。
天色暗下來。飛刀鄒走進帳中,點燃兩盞銅燈。
蘇秦睜眼,小聲叫道:“鄒兄!”
飛刀鄒直趨過來,躬身:“請主公吩咐!”
“有請樓子。”
飛刀鄒走出帳門,吩咐仆從去請樓緩,正要回帳,忽見前方不遠處有影閃過,沒入樹後。飛刀鄒心頭一緊,摸出飛刀悄悄繞過去,見那黑影躲在樹後,伸頭朝蘇秦大帳張望,近前逼住:“何人在此?”
影子嚇一大跳,顫身回頭,竟是一個女子,一身燕國宮女服飾。
飛刀鄒退後一步,放緩語氣:“姑娘在此何幹?”
女子是春梅,此時也回過神,拱手一揖,朝前麵努一下嘴:“請問軍尉,前麵可是蘇子大帳?”
飛刀鄒審她一眼,點頭,再問:“你是何人?”
春梅反問:“你是何人?”
飛刀鄒審她幾眼:“在下姓鄒。”
“是飛刀俠嗎?”春梅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
“正是在下。咦,你怎麼知道?”
春梅笑道:“您姓鄒,身上無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飛刀俠了。”
“大名鼎鼎?”飛刀鄒怔了。
春梅壓低聲音:“在我們宮裏,誰人不知您的威名呢。大家都在傳你——”頓住話頭。
“傳……傳我什麼?”飛刀鄒驚問。
“不告訴你。”春梅詭秘一笑,“小女子有急事求見蘇子,煩請大俠通報!”
飛刀鄒動也不動。
春梅急了:“快去呀!”
飛刀鄒囁嚅道:“我……還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誰,何方人氏,怎麼通報?”
春梅湊近,低聲:“小女子沒姓,單叫春梅,是燕國夫人的侍女,夫人托我捎信給蘇子,有急事。”
飛刀鄒斂起笑,悄聲說道:“這陣兒不行。主公正在與你家公孫談大事兒!”
“是公孫噲嗎?”
飛刀鄒點頭。
“你真的是飛刀鄒?”春梅盯住他的眼睛。
“這還有假,”飛刀鄒摸出一支飛刀,在她眼前晃晃,“要不要試試?”
春梅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遞過去:“信你!這是夫人捎予蘇子的,是要事,你這就呈送蘇子,我在此處等候回信。”
飛刀鄒接過錦囊,返回帳中,公孫噲正向蘇秦拱手作別。
見公孫噲走出,飛刀鄒小聲稟報:“主公,有人捎來錦囊,說有要事!”呈上錦囊。
蘇秦接過,拆開一看,裏麵是片絲絹,上麵繡著一幅圖和一首詩。圖中一婦人背山麵水,向遠方眺望。
詩曰:
燕山之木青兮,
之子出征。
燕山之木枯兮,
胡不歸。
盡管沒有落款,蘇秦也知此繡出自姬雪之手。他強壓心跳,閉會兒眼,緩緩睜開,細審繡畫。針腳密密麻麻,顯然是她費下許多時日,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蘇秦強忍淚流,在衣內掏弄一會兒,摸出一塊早讓汗水和體味熏得發黃的絲帕,小心翼翼地擺在這塊絲絹旁邊,怔怔地凝視它們。
“主公。”飛刀鄒小聲說道。
蘇秦似是沒有聽見,依舊怔怔地望著一新一舊兩塊絲帕。
飛刀鄒又候一時,再次稟道:“來人在候回音呢!”
蘇秦回過神來:“是春梅嗎?”
飛刀鄒點頭。
蘇秦取過筆墨,思索有頃,在一塊羊皮上題寫一詩,是魯人仲尼編選的衛國古風:
投我以木桃,
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
永以為好也。
寫畢,蘇秦審視一陣,小心折疊好,塞入信套中,也未加封,直接遞給飛刀鄒:“交給春梅,就說……就說在下謝她了!”
飛刀鄒剛出帳,樓緩就到了。
蘇秦客套話沒說,直奔主題:“方才公孫噲來過,說是燕公明日淩晨啟程回國。”
樓緩凝起眉頭:“公孫噲沒說因由嗎?”
蘇秦搖頭。
“在下聽說燕國夫人此來,有意回洛覲見天子,怎麼說走就走呢?”
蘇秦閉目思慮。
樓緩自語:“倒是奇怪。依燕公為人,斷不會如此匆忙。再說,這也對他的身體不利。從燕國趕來,一路勞頓,燕公年歲大了,體力尚未恢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