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吧,滾吧,帶上你們各自的私頭私肉滾吧!”
待大家灰溜溜地滾走,他把六指留下,送六指到高閣上,讓六指一個人守著三百份頭肉品嚐,十中選一,從中品出三十份。曹成這次很明確,不信任別人,連我都不信任(他懷疑我及我爹我小叔我孬舅諸人串通一氣,沆瀣一氣,推薦了不少我們親戚家的姑娘),隻信任六指一個。為什麼信六指?曹成說,通過這些天與六指接觸,發現六指是個好同誌。上次慈禧柿餅臉太後到延津來,六指先是感動,後是尷尬;但最後竟從舒服如現在的賓館自行逃了出來,不與太後同流合汙,這就不簡單,反映出六指榮辱不驚、視富貴如糞土、出汙泥而不染、甘願過貧窮日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高尚品質。六指當時如喪家之犬逃回村裏,也曾賭咒發誓說:再不和貴族來往,甘願當自己的剃頭匠;雖是毫末技藝,卻是頂上功夫;活兒低賤,技藝無窮,不是也頗值得一個人自豪地活在世上嗎?誰說隻有從事政治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情?那是政治家自己那麼定的,我們何必跟著上當?剃頭怎麼了?割腳怎麼了?時傳祥一輩子掏糞,不也得到了國家主席的接見?說了這麼一大堆活思想,六指心裏平靜許多。從此挑起剃頭擔子,不自卑,不驕傲,不再如癡如狂地回想與太後相處的日子。當然,照曹成的觀點,六指品質固然高尚,但這種看法又顯得幼稚和有些偏廢了。因為與不與貴族交往,並不是你個人所能決定的事。你可以不與貴族交往,但你總得接受貴族的領導嗎?你剃頭挑子雖然可以和貴族的山裏紅平等,但你總不能忘了大方向吧?中華民國時,你不能再給人留大辮吧?所以,不與貴族結交是相對的,與貴族結交是絕對的,這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你種的田,是貴族劃分的;你掙的錢花的錢,是貴族製造的;你生活在哪個製度,你趕上哪個領導人,就像你的生身父母自個不能選擇一樣,並不是你自己所能決定的。所以清高是相對的,不清高是絕對的;出世是相對的,入世是絕對的。再清高的僧侶、太師,碰到丞相到寺院視察,不也高興萬分,跪拜在地上嗎?不也準備好墨寶,想請丞相給題個辭落個款嗎?六指自與柿餅臉太後分手之後,原是準備獨善其身、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做一個清高之士的。小麻子用炮轟走柿餅臉太後、入主延津以後,對這改天換地,六指視而不見,漠然處之。所以他雖是小麻子鄉親,但並沒有像曹成、我一樣沾上些光。上次瞎鹿舉辦音樂會,也請六指去站樁助威,六指斷然拒絕。後來曹成成為“選美辦公室”主任、進入賓館之後,賓館理發員休假,曹成便請六指去補缺;六指捧著自己可以照出月亮的稀糊糊碗,一開始也是君子固窮,寧死不去與貴族結交;曹成看他可憐樣子,便用上邊一番大道理勸他。這時六指眼中“撲嗒”“撲嗒”滴下淚,順著臉頰往下流。終於,開了戒,去了。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