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留人!”
劊子手們忙又停下,將六指和白螞蟻拖到太後跟前。六指昏迷,現用水潑醒;白螞蟻一身臭,就讓他離太後遠些,且站在下風。六指醒來,直用手摸自己的頸子。太後問:
“叫什麼名字?”
六指哆哆嗦嗦,半天說不出話。還是曹成早年當過丞相,見過世麵,這時上前一步跪下說:
“請太後息怒,六指一經嚇,就像吞了熱薯的狗,有話說不出!”
太後一笑:
“明白了。那留下他自己,其它人仍捉斑鳩去吧。”
於是,六指被留下,其它二十多萬人,又開始狂奔著在麥田裏捉飛舞的斑鳩。屙了一褲的白螞蟻,也被放了。放了以後,失魂落魄,一身臭氣,也隨著眾人亂跑捉斑鳩。可斑鳩嗅到他的臭氣,哪裏到他身邊來?半天一個斑鳩無捉住,原來捉到瓶中的斑鳩又全飛跑了,於是拿著空瓶子急得亂哭。這時豬蛋問他:
“下次還使壞不使壞了?告密不告密了?”
白螞蟻哭著臉說:
“再不使壞,再不告密了。”
還是瞎鹿心善,囑咐白石頭,讓他拉他爹到附近一個陰溝裏去脫褲子擦屎洗屁股。擦完屎,洗完屁股,又上來捉,白螞蟻才捉到兩個。
這邊太後將六指留下,讓他抬起頭來,抬頭觀看,然後問他的名字、多大了、民族、籍貫等。太後與六指臉對臉,一直笑吟吟的。看太後這個態度,像村頭賣飯用圍裙擦手的和藹大嫂,六指的緊張情緒逐漸緩解,膽子開始大起來,嘴裏能答話,漸漸不再磕絆。說六指老實,這時六指又不老實了;老實人不老實起來,往往更厲害更實際目標更宏大也更直接。他端詳著太後,看太後的臉、眼、眉毛、鼻子、嘴唇、耳朵、耳朵上的鑽石耳墜,看著看著,又犯了迷糊:怎麼越看越像柿餅臉姑娘呢?從明到清,也幾百年了,柿餅臉姑娘雖然久違,但柿餅臉姑娘是六指第一次動心思的姑娘,也是最後一個;所以心中不可謂記得不牢,沒有一天不騰出工夫思念。柿餅臉,細眉毛,眯眼,大嘴,尖鼻頭,小耳朵如貓,大腦門如驢,音容笑貌,舉手投足,這不是心中的戀人柿餅臉是什麼?多年思念,聚到如今,現在你怎麼成了太後了呢?當時讓你隨我遷徙到延津,你爹不讓你來,把你嫁給一個屎殼螂財主,路上我才寸斷肝腸,百經周折,風雪迷漫;現在你到延津來,怎麼又成了太後呢?太後見他在那裏犯迷糊,也不怪他,反讓六指敘述他過去在潞、澤兩州老家的往事,與一個叫柿餅臉姑娘戀情的前前後後與恩恩怨怨。一聽太後讓敘述與柿餅臉的往事,六指情結大發,因為幾百年來,有誰哪怕是一個普通人,能去關心一個剃頭匠六指的往事呢?曆史風雲翻轉,個人的情感往往被一抹而過,像地上被人踏車碾的稀泥,除了忘卻,沒有記念。現在堂堂一國之君女王太後讓他講,她聽,六指怎能不激動呢?於是沒頭沒緒,滿嘴唾沫星子地講了起來,講與柿餅臉姑娘如何第一次在剃頭挑子熱水鍋前相見,如何一見鍾情,如何眉來眼去,之後如何在麥秸垛穀草垛私會,最後朱和尚遷徙,柿餅臉她爹如何雜毛,如何大槐樹下生離死別;遷徙途中,如何思念,如何在天地冥晦中拉動黃河,如何回去尋找柿餅臉,柿胼臉又如何嫁人;幾百年又如何朝思暮想……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不能備述。講著講著,太後開始淚流滿麵,沒等六指講完,便一頭撲到六指懷裏(把小安子、縣官韓諸人嚇了一跳),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