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一村人沒睡。當然,這不是一村人的問題,一村解決不了;也不是一縣的問題,縣裏解決不了。最近我有幸見到一位有知有識又自認為長得很漂亮的女人,一直到四十五歲,還在獨身;有許多好事者船載以入,替人家著急,背後總議論人家。最後大家取得這樣的共識:這個問題,決不是一個部一個省所能解決的問題,甚至也不是中國所能解決的問題,必須報告聯合全國新當選的秘書長加利,讓加利在常任理事國之間想想辦法。告訴德奎利亞爾都不行,必須加利。太後在我們延津人的印象中,也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她綁著兩個衝天辮,打著胭脂,每天吃柿餅、紅燒肉和口香糖,不敢想象她也會每天蹲在屎坑上撒尿,拉又臭又硬的屎,每月換一次月經條等等。劊子手袁哨不識趣,這時以一個有別於我們的知情者告訴我們,其實太後也沒什麼,據他們官府內部相傳,無非是一個滿臉核桃皮的老太太。袁說過這話,差點被我們打死。白螞蟻這時很激動,在打穀場背著手走來走去,要以一個村長的身份,對這突然而至的國家大事,做出一個決斷。從上午走到下午,他決斷了,讓通訊員白石頭挨門挨戶通知:各家灑掃庭院,迎接太後的到來;每家再製一麵大清王朝的國旗,掛在門前。大家還沒來得及灑掃庭院,他又讓通訊員挨門挨戶通知:灑掃庭院之前,先開一個村民大會,讓大家民主發言,看除了灑掃庭院之外,還有什麼沒有想到的地方。這個會開起來就長了,從太陽落山弄到雞叫三遍,男人們抽煙抽得屋裏像著了大火。除了灑掃庭院,別的還有什麼呢?無非是再掃掃灶台和茅坑,教育教育各家的貓狗,疏導疏導院中的螞蟻,將麻雀轟走,將燕子留下;將蟬轟走,將螞蚱留下;等等。白螞蟻又問:
“還有什麼?”
是呀,還有什麼?白螞蟻又讓大家無記名投票,看是否還能投出些什麼別的。這時大家對白螞蟻起了膩歪,怪太後無眼,選這麼一個人當大家的村長。白螞蟻倒是好人,對人溫和,民主,但也絮叨,囉嗦,給大家添麻煩,還不如別人當村長。過去的頭目如豬蛋、孬舅等人,雖然獨裁壟斷,以權謀私,但遇事該殺殺,該打打,行事也痛快。我們寧肯痛快,也不願自找麻煩。一直到雞叫三遍,白螞蟻問:“沒有什麼了?”才讓大家回去灑掃庭除。三天,灑掃庭除完。白螞蟻很高興,說他到別的村子轉了轉,數咱們村幹淨;有的村還不知道太後要駕到呢。又感謝袁哨給他帶來信息,發給他二升芝麻。怪六指說話不清,罰他為白螞蟻一家免費白刮一回青頭。這時縣官帶一班衙役到了村裏。白螞蟻洋洋得意,頂著新剃的青頭,料想本村已灑掃庭除,弄得幹幹淨淨,必受縣官賞識,年底可以評個精神文明村。誰知縣官一見街上掃得幹幹淨淨,各家灶台、茅房沒了蒼蠅,當時大怒,揚手打了白螞蟻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