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唉”了一聲,又沉吟。這時已經三更天,主公也困了,仰口打了一個哈欠。這時沈姓小寡婦已經康複,又在蚊帳裏嬌滴滴地催他。於是他說:
“那就打死吧。”
但又說:
“不過不要亂棒。亂棒多慘,一棒吧。”
主公說一棒,豬蛋、孬舅回來仍傳達為亂棒。主公指示傳達不過夜,這時已是五更雞叫,大家手執火把聽了傳達,群情振奮,睡意全無。立即找棒的找棒,拿槍的拿槍,發一聲喊,蜂擁著朝白石頭家湧去。
可到了白石頭家,白石頭他爹白螞蟻已經逃跑了。陣營內部出了內奸。在大家群情振奮時,白螞蟻已經得到信息逃走了,隻留下老婆和幾個白女兒在床下發抖。找不到白螞蟻,大家更加憤怒,於是先亂棒將床上床下的老婆白女兒打死,接著找白螞蟻。
白螞蟻逃到哪裏去了?
逃到了延津西北部的大荒窪。
於是出現了千軍萬馬圍殲白螞蟻的行動。大家在大荒窪拉開網,對白螞蟻進行梳篦子圍剿。過去在大荒窪圍獵畜生,圍獵狐狸、pao子、兔子等,曾有過這樣壯觀的場麵。現在圍獵白螞蟻。由於好久沒有圍獵東西了,現在出現一個全民圍獵,大家都很興奮。豬蛋又把瞎鹿叫上,讓他在旁邊吹奏助興。大家一更起床,二更埋鍋造飯,三更出發,五更到達大荒窪。成千上萬的人,從四周把方圓百裏的大荒窪給包圍了。人聲鼎沸,嘁嘁喳喳。有扛梭標的,有扛鐵棍的,有扛木棒的,有拿鴛鴦勾連槍的,有拿三節棍的,有拿鳥銃的,有拿磚頭瓦塊的,還有什麼都不拿純粹為了看熱鬧的--有熱鬧他們看,沒有熱鬧他們回家,出了危險他們撒腿就跑,有了彩頭他們上去就搶,這部分人人數占得還不少。大家對這些中間分子都很憤怒。但所有各種人的手裏,都拿了一個羊角。豬蛋一聲令下,大家一齊奮力吹起。成千上萬人一起吹出的“嗚--嗚--”的號角聲,震動了整個世界。震得大荒窪中為數不多的兔子、狐狸、pao子四外奔跑,尋子覓娘。當然,大家一起吹起了羊角,都有點像羌人了。這又是我們素質提高、粗獷剽悍的標誌。為了一人一支羊角,大家可作了大難。因為大家剛度過春荒,羊已經剩得不多了--人都沒得吃,何況羊乎?而且要做羊角,單是一般羊還不行,一般羊如綿羊、小羊,頭上無角;有角的嫩羊也不行,必須是大山羊、老山羊。哪裏有成千上萬的老山羊!最後無法,隻好將那些剛長出嫩角的小山羊的角也鋸了下來,隻有拇指那麼粗,掏出裏邊的息肉和垢穢,放到嘴上吹。這還哪裏會有雄壯渾厚的號角聲呢?無非一人一個拇指粗的嫩號角,在那裏濫竽充數罷了。實在連嫩山羊角也沒有的,隻好用粗泥捏一個羊角樣,拿在嘴邊做做樣子。不過就是成千上萬的人同時做一個樣子,也夠叫人害怕的。於是整個大荒窪雞飛狗跳。然後豬蛋又一聲令下,大家一邊吹著羌號,一邊邁著整齊的步伐,開始收縮包圍圈。收縮到傍晚,景象更加壯觀。西邊出現血紅的晚霞,鋪天蓋地的人在一起收縮,每個人的臉上都打上太陽餘輝的顏色,紅彤彤,金燦燦,大荒窪變成了一道道銅牆鐵壁,不也讓人心情激蕩、悠然自得嗎?連旁邊看熱鬧的人,也動了心情,自覺加入了圍剿行列,站在堅定革命者後邊,開始隨著節奏整齊地踏著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