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卷一 故鄉何謂之一(2 / 3)

又悄悄趴我耳朵旁說:「你到底比其它孩子知道一個女人的心思。」

說得我心花怒放。一下子天闊地闊。天底下的人,都變得比往常親切幾倍。

這是我們的中午。那麼我們的早晨和晚上呢?自然被另兩個前朝貴族曹成和袁哨給占領了。這兩個人與柿餅臉不同。公母之間差別大著呢。他們兩個,在我們麵前,就擺上了架子。雖然他們見著現實的貴族劉老孬和小麻子像三孫子一樣,但見了我們這些小孩子,他們倒是來勁了。我們與他們對麵走過,他們往往會停住腳步,站在那裏,恨恨地盯我們。就好象一個貴族與一個仇家窄路相逢,勒住馬,恨恨地盯對方一樣。好象他們的天下,花團錦簇的過去永不再來,是我們顛覆和破壞的一樣。我們大家正在做遊戲,突然看到我們還不能不在乎的人的這種眼光,我們心裏也有些發毛呢。而且他們也在跟我們做遊戲。每次見到瞪我們是肯定的;但每次瞪的角度和內容卻又有些不同。隨著我們偃旗息鼓,停止遊戲,垂著手從他們麵前悄悄通過,他們每次隨著我們的腳步移動,他們轉脖子的速度都不同。我們每次通過的速度相同,他們轉頭的速度不同,這種速度的差異和每次差異的不同,使我們不寒而栗呢。每次目光的內容和轉頭速度的差異,也使我們忐忑不安的是,我們除了曆史上犯過錯誤之外,是不是每天也有些現行的罪行,所以招得他們這麼頻繁地改變目光和改速度呢?是因為我們內容的改變才招來他們內容的改變,還是他們本來就是日月常新而我們成了一潭死水呢?我們覺得這樣對峙下去可不是辦法,這樣一潭死水地發展下去,連瓶裏的跟頭蟲也養不住了。曹成和袁哨到底是大政治家,處理起這事顯得舉重若輕,不慌不忙──從這一點看,他們還真不虧是老貴族,不像剛暴發的劉老孬、小麻子等新貴那樣,一切還顯得慌裏慌張;慌裏慌張的貴族,一定是剛暴發不久的新人;倒是我們這些早晚要被他們處理的人,顯得比他們還著急。當然,最後的結果就可想而知。他們並不動一刀一槍,隻用眼神和脖子的速度,就使我們繳械投降。中午我們另有公幹,我們隻好把我們的早晨和晚上讓給了曹成和袁哨。這樣,他們就像聯合部隊到了弱小民族的領土上一樣,就像虎狼到了羊圈裏一樣,這時他們倒忽視了他們的老成,露出了掩飾不住的猙獰的笑容。這使我們也感到有些對老貴族的失望呢。他們也是見過世麵的人,怎麼到了羊圈裏也是這麼個樣子呢?這和劉老孬和小麻子又有什麼區別呢?說起別人都是一套一套的,怎麼到了自己身上,也是這樣不管不顧呢?照此下去,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希望?但我們接著就又把曹大人和袁大人給原諒了。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就像他們看我們垂手而過的角度改變一樣,我們改換了一個角度,就又把這個事情給想清楚了。有時角度對於這個世界是多麼重要啊。我們還是承認曹袁的老貴族身份的,雖然他們進入羊圈的做派和新貴族一樣,但是他們的動機和激活點還有不同。新貴族就像光棍對於女人的饑渴,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女人,所以就顯得慌裏慌張;而袁曹不同,他們經過大風大浪,隻是現在久別勝於新婚,所以才顯得這麼個下作的樣子。我們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還是原諒他們吧。既然我們是些誰進來都是進來的羔羊,我們就不要挑挑揀揀了。我們已經把我們的中午送給了別人,再加上一早晨和晚上,對於我們也不算什麼。清早和晚上幹什麼呢?從物質條件上來說,比中午上柿餅臉太後的臥室裏還慘。柿餅太後畢竟還沒有一敗塗地,現在還是一個破落地主,所以還有白糖粒在桌子上撒著,使我們往這臥室去的時候,心裏頭有一種希望和喜悅。而清早和晚上到了徹底敗落的光棍曹成和袁哨麵前,就什麼都沒有了。物質全沒有了,剩下的隻是精神和形而上;就是精神和形而上,也隻是村頭糞堆旁千篇一律的對話會、懇談會、新聞發布會,再不就是教育會,或他們自顧自沉浸在他們的英雄當年,回顧他們的曆史,說著說著就英雄淚流,隻把我們當作一個傾訴對象。再沒有什麼新花樣了。老曹還好一些,有時老曹去趕集,隻剩老袁一個人,就該我們大家徹底倒黴。老袁指手劃腳,對我們從外形上就要求特嚴,我們在河邊喝跟頭蟲的時候,喝得肚子漲漲的,愛用手拍肚皮,做些暢想;現在不行了,不但暢想不允許,要注意聽他的宣講,而且拍肚皮也不可以,這就讓人手腳沒個放處,感到心裏空落落的。但這還不是老袁的最大毛病。老袁的最大毛病是,他說著說著,要麼忘記了我們的存在,像精神病人站在立交橋上,對著橋下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群大聲地喊叫,「我告訴你們!」要麼就對我們單方麵進行了移情,說著說著就不把我們當朋友了,就人為地把我們當作了他的敵人。這時脖筋子漲得通紅,脖子慢慢地轉著,揮著拳頭,在那裏聲嘶力竭,宣泄他個人的種種不如意,又把這些不如意的原因,毫無來由地追加到我們身上,現在又抓住了我們,要我們償還。糞堆旁的過路人看到,往往竟以為是審賊。使我們臉上十分掛不住。這時我們才知道,為什麼他在三國的時候,誰跟上他誰倒黴,人家打仗都取勝,他這裏為什麼節節敗退。連我們心裏都小瞧他許多,輕輕歎一口氣。老曹比他還是要強些。碰到老袁去趕集,留下老曹對付我們,我們往往會有一些小欣喜呢。雖然兩人本質上沒有什麼區別,但老曹畢竟當過丞相,有水平,有能力,這一點還是要承認的。他就比老袁要和藹嘛。他講起課來,不是填鴨式,而知道活躍課堂氣氛,采取啟發式,提問式,讓同學們參加:知道老曹叔的腳氣發在哪一年嗎?知道老曹叔睡過多少個女人嗎?……等等等等。誰回答對了,他就獎勵誰一粒小山棗。這也是他比老袁高明的地方。雖然他們都沒有白糖,但老袁不想辦法,老曹想辦法,這就不同。我沒有白糖,你對我禁運,但我可以自力更生,我的陣地不能丟。於是就在我們每天中午在太後家沾白糖粒的時候,老曹那麼大年齡了,這時正一個人順頭流汗的在山上樹棵子間攀登,從上麵摘些山棗,自己不吃,以備晚間講課提問時用。衝這一點,我們就對他尊敬許多。他提的這些問題,雖然也是他的個人曆史,但他講課的方式不煩人,又有小山棗在手,我們就能夠接受。說到這裏我本人也有些興奮。這些老曹辛辛苦苦摘的小山棗誰人吃的最多?當然是我。我和其它孩子在這一點上還是有些區別。我的出身,還是比他們離貴族更近一些。當年我畢竟在曹丞相身邊待過。一開始還有些人不服氣,幾道題下來,他們就服氣了。在他們還在猶豫和大瞪兩隻傻眼的時候,我就麵帶微笑地回答出來。雖然一千多年過去,丞相的生活起居,還都存在我心裏。腳氣發生在哪一年?公元一百九十四年。一共和多少個女人發生過關係?105個(不包括戰亂年代那些強奸未遂的)……等等等等。我在這些不能拍肚皮的夥伴們麵前大出了一陣風頭。漸漸弄得我對中午太後白糖的向往,還不如晚間老曹的小山棗呢。但往往也有這種情況,我興衝衝奔老曹而去,誰知這天老曹臨時有事去趕集,上來頂課的又是老袁。大家隻好自認晦氣。老曹中午摘的山棗,本來是留給老袁發給我們回答問題用的;但老袁從來不提問題,他把世界上的問題都留給了自己;一個人在那裏發惱發怒,趁此機會,把小棗一個個扔到了自己的嘴裏。後來老曹回來了,我們也不好為了一個小棗揭發他。令人感到可氣的是,他吃了我們的小山棗,講話的方式一點沒有改變,發怒的程度一點沒有減弱。得不得我們的便宜,對於他竟是一樣。他沒有拿占我們的便宜當回事。你果真要把你們和你們這幫貴族弄得這麼千瘡百孔的故鄉的責任,都要一推六二五,或者就是這麼厚臉皮歸結到我們身上嗎?我們平常承擔他們也就罷了,但一遇著大事,這兩個過去的政治流氓,往往又會把我們這些孩子推到前麵,成為他們陰謀的借口和替罪羊;就好象戰爭打響了,他們要進攻了,把我們趕到他們隊伍的前麵為他們趟雷一樣。後來,在同性關係者找家園、同性關係者要把這裏當作故鄉這件事情上,他們就又與村長豬蛋串通在一起,把我們當作一個籌碼給打了出來。藉以增加他們的回扣和以售其奸。事後還把這一切,說成是豬蛋的主意。我們都知道,豬蛋懂得什麼?他能說出這麼高深的道理嗎?

我們大人倒是沒有什麼,但是孩子呢?我們可以不考慮同性關係對我們的影響,但是我們也不管下一代嗎?就任憑瘟疫這麼肆虐嗎?就好象建工廠要考慮環境汙染,修道路要考慮環境綠化──一切防範的費用都要事先打出來一樣,這次關係方麵對故鄉的汙染,就不考慮在預算中事先打出少年兒童損失費這一項嗎?嗯?豬蛋聽到這個主意卻很高興──也是蠢人一時激動,正好被曹成和袁哨以售其奸──豬蛋在他人生的道路上,輕易不見有個主張,現在見別人把好主意白白按到自己頭上,還有些感激老曹和老袁;證明自己當村長找的這兩個謀士還是不錯的,知道關鍵時候把村長推到前麵;也借此向世界證明,自己當得還是沉穩和有思路的。對於村裏的一切,還是有考慮的。對於村裏的發展,還是有前景規劃的。對於世界的變化和風暴,還是未雨綢繆和兵來將擋和水來土屯的。幾天之後,豬蛋說順了嘴,真把以孩子趟雷為籌碼讓對方割地賠款的想法當成自己的,把老曹和老袁忘到了腦後,在談判桌上指東劃西。老曹和老袁見自己設了一個圈套,豬蛋就像狗一樣乖乖地鑽了進去,兩人在背後捂著嘴「嘀嘀」地笑。當然,到了後來,到了世界自殺和他殺日,一切要回頭清查,清查到這一段,大家理所當然地將這個主意的罪責都歸到了豬蛋一個人身上,以此為據,將他和他的情婦嗬絲·溫布爾倒吊在村西打麥場上新立起的絞刑架上,他臨死還蒙在鼓裏,不知道是誰把他害死的,人家在集上把他賣了,他還傻呼呼地在那裏幫助人查錢,這種憨態可掬的樣子,倒讓人想起了他生前的許多可愛之處。許多娘們小孩,這時倒灑下了一鞠同情之淚。也使一些必須自殺的人感到羨慕和不平:

「作惡多端的人,倒是有人幫助他套繩套,我們這些安分守已一輩子的人,臨到頭還得自己係汗巾子,眼看一個人在那裏掙紮,也沒人圍觀和起哄,沒人灑淚,死得多麼沒趣。早知這樣,我們生前何不也做兩件讓人窩心子的事,這時也有一個被殺的資格……」

牢騷滿腹,不一而足。這是自殺對他殺的羨慕,這是簡單對複雜的羨慕,這是豬蛋臨死之前還不知道的再一次禍伏福焉。世界前因後果的陡轉和折合、層次的衝突和迷漫是多麼地複雜呀。這不是豬蛋所能承擔和把握得了的。當然,這是後話。當時同性關係者來故鄉時,豬蛋在前台和談判桌上,可是振振有詞地以我們為借口,要求倒賣人口的一方增加兩千萬法郎的兒童少年損失費,以供他們三個背後瓜分。陰謀一環套一環,最後弄得製造陰謀者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在陰謀的哪一層了。當亂七八糟的陰謀到達我們這些跟頭蟲麵前時,一切全變形了。如果讓我們對變形的陰謀說些什麼時,我們倒茫然不知從哪裏下嘴了。就像幾個叔叔大爺把我們領到集上,一把匕首插透了我們的手腕,接著就開始了他們的賣藝,說這個孩子多可憐,叔叔大爺行行好,給我們兩個過路錢吧。我們的血在那裏「嘀噠嘀噠」往下滴,血之前擺了一個小桶,隨著血的聲音,小桶裏也「匡裏匡啷」開始落硬幣。最後,太陽落山了,集散了,叔叔大爺隻顧在那裏抱著小桶數錢,為他們相互分配不公而打鬧,誰還有功夫來管我們手腕的包紮呢?所以當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消息傳來以後,老曹老袁在村頭糞堆旁的傍晚通氣會上向我們傳達這個消息及他們在這個事情上的陰謀時,我們都把我們血淋淋的手腕,亮給了他們,他們倒也誤解了我們的意思,老曹點著頭對老袁說:

「看看,看看,這是什麼,這是對瘟疫到來的血淚的控訴嘛。剛才我們還是有些大意,我們應該把這些孩子的血手,也拿到兩國邊界的談判桌上,對敵人就更具有說服力了。這個雞巴豬蛋,這次仰仗我們不少呢?如果在利益上還要和我們平分,倒真便宜了那小子呢!」

接著老曹變了臉,突然對老袁也有些不耐煩起來,用手指著老袁說:

「包括你,在裏麵也沒有出什麼力氣,也是跟著我的思想吃兩個隨手麵罷了。你說我為別人倒是做了多少嫁衣裳?如果你們兩個在這次的分贓問題上,不能讓我一步,讓我拿一個雙份,我不但對豬蛋,就是對你,也有些寒心了!」

誰知老袁不吃這一套,說為了這個陰謀,他也貢獻了不少腦細胞。接著兩個人就丟開我們,趴在陰謀圖上,開始分辨他們各自腦細胞的形狀和數量,數著扒堆;最後為了一個像遊動的精子一樣的奇形怪狀既不像曹又不像袁的那麼個東西的歸屬,兩個人在那裏打了起來。揪耳朵扯鼻子,打得頭破血流。這樣從客觀上倒對他們有利,他們也在那裏流血,我們就不好再拿我們的流血當回事了。雖然血與血不同,但混在一起都是血,誰還有功夫去分辨它們之間的差異呢?我們善於找到世界的共同點,誰還冒著說不清道不白的個人危險去吃力不討好地尋找這些不同之處呢?我們隻好把我們的手腕乖乖地收了回來,自己去擦自己的血跡。在陰差陽錯之中,他們的陰謀又一次得逞了。老曹將老袁打敗打跑之後,帶著一臉血,吐著碎牙:「每次跟他個龜孫子共事,都是這麼一個結局。」

接著做出天下為公的架式,忍著傷痛說起了正題:

「他走了,我們接著說正題。你們說,你們歡迎這些同性關係者到我們的家園嗎?你們就甘心讓他們來玷汙你們幼小的心靈嗎?一張白紙,沒有負擔,能讓這些關係泛濫者和關係倒錯者來胡塗亂抹嗎?不能,如果世界是這樣,和平議會的道路走不通,剩下的就是逼上梁山了。當然,現在事情還沒有嚴重到那一步。我在談判桌上,還能夠代表你們的利益。我要阻擋住這股惡流的到來。從這件事情看過去,劉老孬和小麻子也有一種錯覺嘛,覺得這個世界就是他們的了,什麼事情也不用跟人商量了;他們為了解決自己的難題或為了從中牟取暴利,說讓誰到故鄉來,就讓誰到故鄉來了。他們想得倒是輕巧,好事都自己占著,把一攤屎留給了別人。我這次倒要做個對頭給他們看看,看他們不跟曹大爺利益均沾,這個事情能夠辦成,我就算服了他們。肥水不落外人田,一切利益都獨吞的農業時代,早已經一去不複返了。說到這裏,我倒要感謝你們這些我教育出來的孩子們,你們在關鍵的時候,還是幫了我的大忙。你們是我手頭一張硬硬的大牌呢。隻要有你們在,我心中就有底。你們雖然不懂事,但是你們本身,卻可以贏得世界輿論呢。哪個女人不風騷,但哪個女人不同時又是母親呢?除非那些帶著花岡岩腦袋的老處女,但她們在表麵,也得做出喜歡孩子的樣子──盡管她們內心,巴不得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第二天一早就統統死掉。我抓著了你們,就抓住了整個世界。為什麼曹大叔每天早晨和傍晚在你們身上下功夫?我是吃飽了撐的嗎?不,我還是有曆史眼光的。在這一點上,我和那個所謂在曆史上當過太後的老女人還有些不同。她在曆史上身份的真假,我就不去追究了;就當她是太後,但一個女人家,在處理這些大事的時候,還是露出了她頭發長見識短的致命的弱點。她考慮的還不就是眼前的小悲歡嗎?她中午把你們召集到她的臥室裏,花費了那麼多白糖,但目的是什麼呢?也就是重溫一下她過去對人召之即來、揮之而去的一種膚淺的感覺。這怎麼能成呢?這不是白耽誤功夫和東西嗎?我就不是這樣,我的小山棗沒有白費,現在派上了大用場。我曆來認為,世上的人有兩種,一種是雞,一種是鷹;雞呢,每天也就是盯著眼前的幾粒米,在土裏和麥秸裏用腳刨食;而鷹就不同了,一展翅,就到了幾千米的高空,手一搭涼蓬,就看到了幾千裏之外。我就是這樣一隻鷹,而那個柿餅臉太後呢?就是工人階級後院糞堆上的雞。那麼好的大清王朝,被她搞成那個樣子,也就不奇怪了。今天說句痛快話,連我的夥伴老袁也捎上,他也不一定就是一隻鷹,我也是沒辦法,在這窮鄉僻壤裏,我也是孤獨啊,找不到一個知心和可以聊天和聯手幹事情的人,才委曲求全地找了這麼個孫子。其實你們倒也不必拿他當真。我也聽說了,在我趕集的時候,他總是偷吃本來應發給和獎勵給你們的小山棗。這就是他的素質。摘山棗爬荊棘的時候找不到他,現在要吃勝利果實了,他一個大人,倒是光著身子跑過來,假借著真理和正義,吃起了孩子們的東西。他也別得意得太早了,有朝一日,我也做個圈套,讓他也像豬蛋一樣不知不覺地上了絞刑架,到死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死得不明不白,不青不紫,那才讓他知道我的手段呢,那才讓人趁了願呢。當然,這也都是將來的事──相信我把握未來的能力,我們不說它也罷。目前的問題是,我把錄音機準備好,你們聽我的話,給我回答幾個問題;你們的模樣雖然上不得台盤,但你們的聲音還是可以作為一個武器拿到談判桌上;就算曹大叔帶你們趕了一回大集。當我問你們『同性關係者來故鄉好不好』,你們就大聲說『不好』,誰說的聲音大我就發給他一粒小山棗。我接著問『為什麼不好』,你們就說『傷透了我們的心靈』。我再接著問『那你們準備怎麼辦』,你們就說『我們正舉著血淋淋的手臂抗議』……」

等等等等,曹成說了許多。但當他興味十足地正式向我們提問的時候,我們卻沉默不言。甚至當曹成問到「同性關係者來故鄉好不好」時,劉屎根還大聲地說了一聲「好」,令曹成十分傷心。他培養我們多年的心血,就這樣付之東流了。倒是劉屎根因為一時大膽,竟成了這個問題上的風雲人物。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他甚至大模大樣地坐上了主席台,開始回答記者的種種提問,令我們這些同時代的夥伴們好不歡欣鼓舞和好不嫉妒。他拿著我們大家的利益,現在也終於出人頭地了。女兔唇甚至說,在這個世界上,誰不是拿著大家的利益出人頭地的呢?這個世界可真是墮落了。不想墮落的人,就得這麼耐得住寂寞。我們在電視上看到我們的劉屎根,他一下子離我們遙遠許多。法新社的女記者問:

「劉屎根先生,你為什麼在大家都在反對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浪潮中,突然獨樹一幟,大聲地說了聲」『好』也就是對世界說了一聲『不』呢?

經過翻譯,劉屎根開始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在電視旁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雖然他拿著我們大家的利益出人頭地,但不管你願意或不願意,現在他就是代表著我們大家。但劉屎根不虧是我們的弟兄,這個記者招待會一結束,我就知道,世界上貴族圈子裏,又多了一個「嗡嗡」亂叫的蒼蠅。你知道他說什麼?一開始他倒也沒說什麼,在那裏吭吭哧哧,臉憋得通紅,像隻吞了熱薯的狗;最後憋著憋著,竟說出一段驚心動魄的話:

「我們並不單把他們看作是同性關係者,他們是不是同性關係者,對於我們並不重要,我們還隻是一些嘴上沒毛大腿根也沒毛的小嫩瓜,想來他們也不會想我們的賬。我們更注重他們的是,他們都是我們心目中的大明星。正因為他們是同性關係者,我們倒是更歡迎他們哩。因為這些同性關係者中有一半是男的,有一半是女的;男的同性關係者因為我們是小嫩瓜而不會加害我們,女同性關係者隻會對沈姓小寡婦她們產生威脅,對我們就更加沒有牽掛。倒是我們在我們童年的夢想中,對這些女明星,心裏不知產生過多少回齷齪肮髒一相情願的想法呢。哪一家門上貼的不是這些女明星的畫像和招商廣告?哪一個女明星在我們門上的嘴唇和下身,沒有被我們用鋼筆和墨水猥褻和玩弄過?現在裝什麼假撇清?她們來怎麼就汙染了我們?說不定我們倒要借這個機會去汙染汙染她們呢。不可否認,老曹和老袁與我們是好朋友,在過去的曆史上,我們吃過他們的山棗;但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之間在認識上還有些出入。我們仍是這樣一個口號,不要利用我們,不要把我們當羊,他們自己當狼還要再披上我們羊的一張皮。誰是披著羊皮的狼呢?這倒是我給你們提出的問題哩!……」

等等等等,侃侃而談。等他回答完,記者招待會的大廳裏掌聲雷動。法新社那位女記者,用愛慕的眼光看著屎根,接著就想跟他結婚。心想:

「我要錯過這次機會,還到哪裏去找這麼出色的男人。歐洲美洲已經墮落了,非洲也不行了。過去常看小劉兒的書,見他老說自己故鄉好,有勇猛的好男子,那時耳聽為虛,今天總算見到個實的。」

至於他們之間後來到底怎麼樣,成也不成,這是後話,暫且不提。隻是這樣一來,老曹和老袁辛辛苦苦編織的陰謀就流產了。這時「同性關係者回故鄉」工程的總承包人、當代大資產階級小麻子站了出來。現在的新貴對過去的新貴,倒是在這個問題上讓了一步,替老曹老袁說了幾句話。本來小麻子對老曹和老袁也是看不起的,兩個前朝破落貴族,在曆史上什麼都輸幹淨了,就剩下跟人拿酸捏醋了。舊的貴族總是以舊的規範來要求新的時代,就好象每一個人總覺得自己的童年時代是最富於情趣的,覺得現在的兒童玩的沒有意思;不能上地捉螞蚱,喝跟頭蟲,就圈在一個居民樓裏,有什麼意思呢?哪有我們的故鄉和童年好呢?雖然明明知道當年我們也飽受辛酸。時間真讓人有距離美呀;再苦的瓜兒,放的時間長了,也變得有些酸味和甜味了。他看著眼前的一切,又重新是苦的了。於是指東道西,借指責別人,指責目前,來掩蓋他目前的不得意。這也是一種膚淺嘛。從他心裏說,他已經對這個時代投降了,他也想投靠這個時代的新的貴族,隻是曆史沒有給他提供這種機遇;他也想在別人吃過肉之後,能將剩下的肉湯拉到自己的麵前,將自帶的幹糧泡到裏麵,讓油星子潤潤自己的腸子,但這個肉湯也被別人給端走了,這時他怎麼能不急眼呢?怎麼會不對這個時代的宴席發表兩句牢騷和不滿呢?大清王朝時候,我大軍一到,在故鄉一統天下,瞎鹿要到縣城給我拉二胡獻藝,你看老曹那個吃醋,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要阻止瞎鹿的前往:為了一頓飽飯,為了給新來的貴族獻媚,就忘記我們的太後了嗎?就不要藝術的良心了嗎?你到底是為了藝術還中為了人生?瞎鹿,這樣墮落下去,你在曆史上的地位,就成了漢奸和偽政權裏邊的偽軍哩;小心將來人民和曆史跟你算帳。說得瞎鹿羞愧滿麵,到了縣城,心還在那裏懸著,最後就真的影響了他的藝術創造。但後來怎麼樣呢?輪到了他自己,我要在全縣選美,選他當我的選美辦公室主任,他就把自己的理論忘得一乾二淨,一頭紮到縣城賓館,再也不出來,弄得瞎鹿和所有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我承包同性關係者回故鄉抑或說是販賣人口的工程,他又故伎重演;他又拿出過去的手法,欲謀取一點個人的私利和現實的殘羹剩汁。過去說的是藝術良心,現在說是為了兒童。他真是為了兒童嗎?剛才兒童代表已經在記者招待會上說了,他們對我們的到來倒還在翹首以待呢。可見老曹又在中間玩了一下陰謀。他可是白賠了一些小山棗。他大中午日頭底下在樹棵子裏鑽來鑽去,現在看白搭了辛苦。當然,他這麼做,一切也是出於無奈。如果放到三國,他丞相坐著,小劉兒這樣的大腕,還在給他捏腳氣,三千寵愛在一身,他日常的生活,也跟我現在差不多──不要以為時代的發展會給人帶來什麼變化,那是相對貧民而言,隻要能當上貴族,什麼時代都一樣享福;愛德華八世在王宮的生活,不一定比現在的秘書長劉老孬差到哪裏去──能是這樣的小心眼嗎?那時胸懷大了,「東臨碣石,以觀滄海」,「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多麼大的雄心;「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多麼地瀟灑;那時他還用到山梁的樹棵子裏打幾粒山棗去籠絡孩子嗎?多少孩子想在他跟前認幹爹?小劉兒不就是上杆子認上的一個嗎?為此小劉兒他爹得到多少好處,多唆了多少鄉親們給他送的豬尾巴。那時他還用拿出幾個孩子以售其奸嗎?我們在他麵前,倒變成了一堆螞蚱。大軍一到,一切夷為平地和廢墟。搞什麼同性關係,說什麼孩子,老曹在曆史上打仗,管過孩子的事嗎?呂伯奢一家是怎麼死的?呂家就沒有孩子嗎?事到如今,老曹也是沒奈何,才做出這種不顧廉恥的事情。他是反對同性關係嗎?他也就是想從中喝一口肉湯。從這一點出發,老曹雖然對現實有些不滿,但對他的處理和對一般人還要有些區別,念他在曆史上的身份和作為,我看就把那別人吃剩的肉湯──撤回去廚子倒了也是倒了,幹脆賞給這賓館前要飯的老頭罷了。不對他處罰倒不是完全出於同情,而是借此我們還可以收買一些人心嘛。你看人家小麻子,連跟他做對的老曹都原諒了,我們還能得不到他的原諒嗎?用我們的現實,去套住他的曆史。這就叫一箭雙雕和一石三鳥。世界上沒人原諒他們,他們還真是放心不下。──於是,小麻子說完,人民歡呼,萬眾歡騰,老曹福大命大造化大,又一次因禍得福,陰謀被揭穿了,可是他從這個陰謀中照樣得到了好處,這個陰謀眼睜睜地還是讓他實現了──世界上這樣的事也不多見。老曹眼見陰謀被揭穿,本來在那裏身子發抖,隻等小麻子一聲令下,絞刑就開始了;現在絞架上,突然得到這個消息──本來上絞刑架時他以為自己沒救了,還硬撐著裝英雄,現在聽了這個消息,倒是一下暈了過去。醒來之後,像挨了一刀又被放掉的雞,開始滿世界亂跑。這時也不顧體麵了。陰謀被人揭穿的尷尬,早已被從陰謀中得到的利益給衝昏了頭腦。等一切平靜下來,又興致勃勃地去找老袁,兩人之間的矛盾也解除了,開始在那裏彈冠相慶。這時老曹有些得便宜賣乖,捋著袖子對老袁說:

「看到了吧。什麼叫手段,這才叫手段。陰謀不揭穿得逞那不叫本事;陰謀被揭穿了還乖乖地讓你得逞,那才是牛氣呢!」

又說:「我早知道結局是這樣,所以我上絞刑架時大義凜然。」

倒讓老袁覺得好笑。這時忍不住將他一軍,說:

「那你想對孩子怎麼樣呢?還每天去山棵子裏給他們摘山棗吃嗎?清早和傍晚,還給他們開會嗎?」老曹這時心情舒暢,心胸也開闊了,說:

「麻子都原諒我了,我也原諒這些兔崽子們吧!」

我們聽到這個消息,馬上歡呼起來。老曹也原諒我們了。錯綜複雜的矛盾,一下得到了全盤解決。我們在世界上終於可以放下心來活兩天了。繩索被解開了,監獄的一麵牆被推土機給推翻了。我們得救了。據說地中海沿岸一個靠政變上台的革命領袖──據孬舅說,也是他的朋友──在政變沒有成功之前,他一天氣急,就是這樣開著推土機,上去就把監獄的牆給推翻了。孬舅接著發揮說,我們是朋友哇我們,我們是發小哇我們,當年我們在村裏的小河邊,也一塊喝過跟頭蟲他的脾氣我就了解,他也是擁戴我當秘書長的;別看開推土機那麼牛氣,但不管在什麼地方,我說不讓他吃飯,他一粒米都不敢進;關係就是這樣的關係。但這個人也過於急躁了,好心辦成了壞事。他把監獄的牆推翻了,他接著就喊「快跑」,但監獄的人一個也沒有跑掉,全被倒下的另三麵牆給砸死了。最後倒是他自己跑掉了。但老曹叔不是這樣,他說原諒我們,果真就原諒了我們。我們傍晚照例到村西的糞堆旁開會,老曹叔見到我們,老遠就張開臂迎了上來,笑哈哈地擁抱我們,一個也沒拉下。倒是我們中間的劉屎根,因為記者招待會的事,以犧牲老曹為代價,在那裏露了一鼻子,成了轟動一時的風雲人物,引得一個法新社女記者對他動了真情──「有誰見世界上動了真情,可惜我劉屎根後悔無窮」,這是劉屎根在後來的世界上吊日所唱的歌曲──現在見了老曹,倒有些不好意思。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鬧轟轟的人都走了,剩下的在這個世界上要麵對的,還是我們身邊那麼幾個人;我們還得來到老曹的身邊,去取得他的原諒。所以他見到老曹的肩膀伸過來,倒有些不好意思。但老曹果然與老袁不同,他像心情好哼著小曲在那裏擇處理韭菜的大媽一樣,並沒有將不懂事的劉屎根給單擇出來,而是和我們在一起,當作同樣的韭菜給下鍋煮巴了,上去給了他一個和我們同樣的擁抱。倒弄得我們這些小跟頭蟲之間,相互起了嫉妒和不滿;就這麼敵我不分地給一鍋煮了?他前邊出賣領袖出了風頭,現在領袖又拿他和我們一樣對待,世界就變得這麼粗糙和沒層次了?最後有兩個兔子沉不住氣,越想越氣,事後又到老曹那裏彙報,告密,討個公正,這也不在話下。當時劉屎根接到老曹的擁抱,一下就感動得哭了。說:

「曹大叔,通過這件事,我算是認識你了。原諒我年幼無知,當時說的那些話吧。你要覺得需要我寫悔過書,我立馬去寫就是了。我可再不高喊那些革命口號了。兄弟在外,也是胡塗多年,我鄭重給你道聲歉行嗎大叔?」

老曹這時越發顯出他的大將風度,拍著劉屎根的背說:

「你說的這些事,我早給忘記了。誰清楚誰胡塗,誰也有清楚的時候,就像誰也有胡塗的時候是一回事。大叔在曆史上也常常有這樣的事,剛剛還義正辭嚴,轉頭也就後悔了。我們為誰而堅持正義呢?誰都是清楚一時,胡塗一世罷了。你不用害怕,我不是那樣的為人。」

接著指著我說:

「不信你問小劉兒,當初在三國的時候他給我捏腳,相互之間配合得就很完美嗎?他就沒有出過差錯嗎?但我最後還是原諒了他。大軍反攻,他已經成了逆產,還不是我出麵說話,最後救了他?你讓他說說?」

接著胸有成竹,在那裏捋著三國的胡子。我連忙點頭稱是,說當年確實是這樣,曹大叔就是這樣的為人。接著我們皆大歡喜,劉屎根也將心放回到了肚裏。這時曹大叔打起拍子,我們就著他的拍子,一起唱起了當年三國時的歌曲,一起回到了難忘的過去。由於當時老袁也在身邊,出於禮貌,我們隻好將他也捎帶到這首歌曲裏。

曹丞相

曹丞相

我們的曹丞相

袁主公

袁主公

我們的袁主公

好鄉親

好鄉親

延津的好鄉親

丞相和主公

走在隊伍前邊

威武雄壯的新軍

緊跟在他的身後

……

唱得大家心潮澎湃,熱淚雙流。這時老曹有些手舞足蹈,忘形起來,還對人擠眉弄眼。這就顯得不太尊貴了。好象我們真回到了三國。雖然我們對老曹的得意忘形感到有些難堪,就好象一個人攤上這樣的爹感到難堪一樣;但總體上講,能有這樣一個長輩,能在曆史的關鍵時刻,這樣原諒我們,也算不錯了。於是我們接著表演下邊的節目:唱著唱著,突然統一張開嘴,讓我們肚裏的跟頭蟲,隨著歌聲從我們的嘴裏飛出來,變成五彩繽紛的蝴蝶。就好象是國家大典,突然放出的禮花、氣球和鴿子一樣。老曹和老袁又感動得熱淚雙流。相互對望著說:

「多好的孩子呀!」

於是我們又像孩子一樣在那裏奔跑。四周又變成青青的麥苗地。我們倒騰著小腿在那裏捕捉飛舞的斑鳩。老曹又與老袁商量說:

「孩子們都這樣了,我們今後再見到他們,就不要再慢慢地轉脖子了。我們還是恢複它正常的轉動速度吧。」

老袁倒點頭同意,隻是說:

「倒也罷了,既然你都把好都落下了,我還能說不同意嗎?但得讓秘書們弄一個備忘錄,防止我臨時把這件事給忘了,見了他們速度改不過來。」

說完,還輕鬆地甩了甩自己的脖子,試著轉了轉自己的頭。我們又一陣歡呼。從此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再見不到對我們梗著脖子的人了。但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又一次天真了。老曹和老袁見了我們是不梗脖子了,但這梗脖子的人,在世界上又產生一個,就是那個中午曾給我們撒糖粒的地主太後柿餅臉。她見我們把肚子裏的蝴蝶放給了別人,我們在她不在場的情況下,就自己到麥地裏捉起了斑鳩,那麼這個斑鳩是為誰而捉的呢?我從開始到現在,白糖粒也撒了五六斤了,到頭來就落下這樣一個結局嗎?以為我的白糖粒是讓你們吃的嗎?不,我也是深謀遠慮,我是喂你們肚裏的跟頭蟲。我跟跟頭蟲早定的有協議。現在你們隻顧自己的一時歡喜,就這麼放了我的跟頭蟲,這又該怎麼說呢?真是到了狂歡的日子了嗎?真是人生的大歡喜,不放這跟頭蟲不足以釋放自己壓抑多年的情緒、因此就要憋死了嗎?如果是這樣,我決不計較,放了也就放了,隻要有肚子在,放了我還可以養,我老娘別的沒有,還有的是白糖;但恰恰相反,問題不是這樣,照我太後的眼光看來,這是一出無聊的遊戲。同性關係者回故鄉,以為這是一個新生事物嗎?告訴你們,這遊戲老娘在十九世紀的後宮裏就已經玩得爛熟了。現在又花樣翻新來欺騙青少年嗎?已淪落成流氓、乞丐和小醜的曹成和袁哨,也想攪在中間撈到一點什麼好處嗎?以為我的眼睛不亮嗎?我的眼睛還是太後的眼睛。小醜們的一切陰謀,都在我的洞察和預料之中。你們這樣把清晨和傍晚拿去,我沒說什麼,現在也要把中午拿去嗎?你的小山棗不能白費,我的白糖粒就是白來的嗎?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小王八羔子,就真的以為靠上硬主了嗎?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就這麼孤注一擲不給自己留一點後路啦?別的王八羔子沒經驗,小劉兒也沒有經驗嗎?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發展下去出了問題誰負責?別的事情我管不著,這個事情我是要找劉老孬和小麻子談一談的。現在一到中午,弄得我身邊連個人影都沒有,再也不是召之即來和揮之而去,再也借不著事由讓小劉兒給我捏腳,我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樂趣兒呢?小劉兒,你別興頭得過了頭,不行我就告訴你姥娘,好在她還是我家的長工,我管不了別人,我還管不了你和你姥娘嗎?想當初我太後在京城是個什麼樣子,現在竟被曹成和袁哨、劉老孬和小麻子、小劉兒和他姥娘給欺負上了,這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日子……說著說著,就掩麵啼哭起來。弄得我和夥伴們、跟頭蟲和蝴蝶們麵麵相覷,接著頭上就冒出了虛汗。世界又一次被我們弄亂了。我們又該去得到誰的原諒呢?我們回身去找老曹和老袁,希望站在幹岸上的他們,給我們出個主意;我們畢竟是剛剛同患難的朋友;但是這時他們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切與他們無關了,再有關也就是一些麻煩了;早已抽身退步,逃得無影無蹤。我們被柿餅臉扣在了麥苗地。你們不是在這裏趕著蝴蝶和斑鳩很興奮嗎?這次就讓你們興奮個夠,陪著老娘玩一玩。吃了小山棗要付出代價,吃我的白糖粒就不用付出代價了嗎?我現在告訴你們,世界上沒有好吃的東西,好吃的東西都是好吃難消化。剛才不是有人還在悄悄地罵「操」嗎?那就操吧。咱們先操一個試試看,看誰操得過誰。你們這些嘴上沒毛大腿根也沒毛的小王八蛋先不要歡呼同性關係,咱們先來一個異性關係較量較量!我先脫褲子,你們接著誰脫?說著說著,就將褲腰帶解開,提著褲子,逼向了我們。我們這時都緊緊護著自己的前檔,一步步看著她往後退。最後退到了麥苗地的地邊,再往後退,就退到了黃河。這時我們一齊跪到了地上,行起了大清王朝的禮節:

「好額娘,別再逼我們了,再逼我們,我們就掉到河裏淹死了。就是不被淹死,把衣裳弄濕,回到家俺爹也打我們。」

有人在罵:「操老曹和老袁他兩人的媽,剛才還在這裏拿我們興頭,現在遇到麻煩,就丟下我們不管了。他們口口聲聲說目光遠大,他們這樣的為人,今後還利用不利用我們了?」

正在這時,世界又一次發生了變化,又一次使我們趁了願。逃之夭夭的曹成,這時也遇到了麻煩。呂伯奢大舅來了,替我們這些小外甥們報了仇。呂伯奢大舅用的手法也是舊事重提,一下就將得意洋洋的曹成置於死地。這時連糾纏我們的柿餅臉太後都顯得不重要了,由主要的劇情退為一個枝節的陪襯和幕後的背景。「呼啦」一聲,我們都跑到了呂大舅和曹成的劇情裏,太後對我們的包圍和逼迫,自然而然就解脫了。呂大舅提出的理論是:當年他們全家,可是被曹成殺的呀;現在要借這曆史的新潮流,將顛倒的曆史重新再顛倒過來。他是翻案來了。曹成,你要跑到哪裏去?在這血海般深仇的舊事重提麵前,我們和柿餅臉太後的爭論,馬上就顯得不重要了。連柿餅臉這時也忘記自己剛才說些什麼和逼迫我們些什麼,興趣盎然地摸著臉來看別人的笑話。何況她和我們一樣,現在也和老曹有仇;在這一點上,柿餅臉、我們和老呂倒是站在了一個立場上。捉曹放曹,雖然我們對老曹仇恨的起因個個不同,但是我們的方向和目的是一致的。我們這時都抱著膀,單看呂大舅的了。這時你代表的不僅僅是你自己,也同時代表著我們爭端的雙方呢。呂大舅說,本來他對世界不想說什麼了,在曆史上一個全家被殺的人──本來一片好心,殺豬宰羊的,又去給人打酒──是個家裏並不存酒的窮人呀,這好心卻被人當成了驢肝肺,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家裏人被殺了;打酒回來的路上,自己眼睜睜又被人殺了──還有什麼好說的?雖然到頭來是一場誤會,這誤會主要是曹成多心造成的,但這話被人說出來,呂大舅臉上也沒什麼光彩,就是不說你被殺有什麼責任,但你被殺之前在交朋友方麵,也是有些經驗教訓可以汲取吧?呂大舅這時不理眾人,上前單拉住我的手,搖著項子上碗大的疤感歎──這時柿餅臉和我的夥伴們遠遠退到了另一幕布景上;這一幕留下的演員,就剩下我自己。這也是鷸蚌相爭和漁翁得利的結果呀。由此也可以看出我和舊有的夥伴在新的曆史一幕中的不同。大人物遇到知心話,總是找我來說。呂大舅,在新的波瀾壯闊的一幕裏,我對你懷著感激之情呢。你解決的不僅僅是我目前的危機,而且也是對曆史的證明呢。我咳嗽著左右看人,心悅誠服地聽呂大舅在那裏說話。──呂大舅感歎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