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毛驢,說完主意,在這除舊迎新、爆竹一聲舊歲除的讓人心情激動又難言的時刻,我接著想跟你談一談讀書的問題。你知道你吃虧吃在什麼地方?就吃在不讀書不看報的事情上。連《一地雞毛》都讀不懂,把握不住,生活中不就成了一地雞毛了嗎?我現在身處高位,深深體會到這一點。說起學習,我又想起了我的童年。舅舅孩提時代讀個書可不容易啊。不像現在的你,書擺在麵前也不學習。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多少代知識分子和沒有擠進知識分子圈的人用一生做代價總結出來的經驗,你就是不汲取。為此讓我和你姥爺傷了多少心。一直到現在,你那麼大了,還不能自立,寫文章還寫不出個名堂,還要靠時代廣場靠旁門左道靠投機取巧去撈根稻草,去騙些不正當的錢和不正經的女,你慚愧不慚愧呀。要把你放在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早把你給餓死了。我見過世界上一些偉大的作家,人家都是年紀輕輕的時候,像你這麼大甚至比你還小,就寫出了震動世界的作品,把自己民族的癰瘡和原始風景展示給了人家,得到了已經死去的偉大的對世界起過建設作用更多的是破壞作用的人所留下的錢的利息,拿著這些利息,自己到集市上去買一頭驢,理直氣壯地騎著它去趕集,看閨女的辮梢和小媳婦的屁股。可你呢,直到現在,騙不了別人,還靠騙你舅舅去混頭毛驢騎。我不禁要問,你騎在這樣的毛驢上,能夠心安理得嗎?看你舅這麼不容易,你就不能爭口氣嗎?我對你要求並不高,我也想時時刻刻幫助你,沒想到你卻利用這種幫助去與人合夥謀害和出賣你舅──然後從中漁利。你真是個朽木不可雕、豎子不足與其共謀的人。我算是死了這條心了。你就不能靜下心讀一兩篇好文章,提高一下自己的思想境界?我小時上學的時候,可不是你這種樣子。不信你什麼時候回老家時問問你姥娘。采訪一下大人物早年勤奮刻苦的經曆,倒是一篇能夠引起轟動的好的文章題目。當然,我不是非要你放下手頭的創作去寫宣傳我的文章,我再說一遍,你不寫,就沒有人寫了嗎?世界上有骨氣的人不好找,奴顏婢骨和溜須拍馬的人還不好找嗎?這時你倒長誌氣了是不是?到別人麵前你孫子一樣,到你舅麵前你倒一身正氣跟我裝起了大爺是不是?世界上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在外邊他窩囊得很,別人把屎尿撒在他頭上,他也隻是「嘿嘿」地對人笑笑;可一回到家,他就橫了起來,窩裏橫,門墩虎,你的好脾氣,怎麼不留到家裏給我們用一用?我小的時候,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吧,在一個小小的村莊裏──前途未卜,夜路如蛇,就意誌堅定地秉燭待旦、一讀一夜,你姥娘讓我休息,我就是不休息;先一天的功課溫完,還溫第二天老師要講的功課;每天把功課溫得像煮急的沸騰的熱粥一樣。這個時候還兩眼發光。第二天公雞一叫,我就爬起來上學──你總是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想讓公雞從天而降,「公雞,給我一口幹的!」我卻不是這樣,我從小就聞雞起舞,把雞抱到屋裏──當然也是怕被村裏白螞蟻一類的人偷去──天剛蒙蒙亮,就去上學。有幾天公雞感冒了,不能啼鳴了,我就一夜不睡,把自己當成公雞。剛要睡著,我就爬起來摸著黑問你姥娘:
「娘,天該亮了吧,該上學了吧?」
接著就自己用手捏著嗓子,扯聲學公雞打鳴。
(注:為此,有一年春節我回去過年,專門采訪過俺姥娘。俺姥娘聽我說完,照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放他娘的狗屁!他從小踢死蛤蟆弄死猴,哪裏見他正經讀過一頁書?倒是他把書上的難字一個一個都扣掉了,說:『書上的字這麼多,哪裏差這兩個?』上學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他認識先生,先生不認識他;小小年紀,就偷瓜摸棗和偷雞摸狗──他的雞還怕別人偷去?先生家的雞都被他偷吃了。最後弄得一村子沒雞,一到黎明萬馬齊喑。接著戰亂一起,鬼子兵一來,就出家當了土匪,開始『不行挖個坑埋了他』的生涯,讓我替他白擔了多少心;這才是曆史的真相。現在許多報刊都宣傳他早年如何刻苦讀書,他們就不想想,如果他早年刻苦讀書,現在能當上禮義廉恥的秘書長?」
(我聽了恍然大悟。恍然大悟不是說如何揭穿了俺孬舅,而是正如俺姥娘所說,事情如果是這樣,俺孬舅當秘書長就不奇怪──但這還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是,如果俺姥娘這麼說話,俺孬舅有俺姥娘這樣的娘,俺孬舅當秘書長就不奇怪。──俺孬舅當了秘書長,開始擁有另外版本的童年。久而久之,孬舅也忘記了自己身出何處,忘記了小喬初嫁時,忘掉了自己生動有趣和有血有肉的童年,成了一個三好學生。從此便以三好學生的麵目出現在大家麵前。他多麼地注意聽老師講課,雙手背在背後,一個上午紋絲不動;別人用馬尾去撩他的耳朵眼,把辮子給係在後麵桌腿上,他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隻是有次放學回家,不知因為一件什麼事,或是公雞與他開玩笑啄了一下他的小雞,或是他吃飯時吃出一粒米蟲,勾起了他小小心靈的滿腹心酸,突然放下手中的小木碗,委屈地抱著俺姥娘的雙腿,失聲痛哭起來。俺姥娘雖然不明就裏,但看見一個六歲的孩子平時不哭,現在一哭哭得這麼心酸,小嗓子一哽一哽地,也不由心酸起來,一把抱住六歲的俺孬舅,也想起她自己的滿腹委屈,叫一聲「我的兒」,開始失聲痛哭起來。這是俺姥娘和俺舅在曆史記憶上的惟一一次會合。後來俺姥娘哭得乏了,俺孬舅在俺姥娘懷裏睡著了。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公雞叫了,一切煙消雲散了,俺姥娘該起來紡棉花,就起來紡棉花;俺孬舅該起來上學,就起來上學──或是該起來搗蛋,就起來搗蛋。曆史在這裏又分道揚鑣。成年以後,俺孬舅當了秘書長,一次坐著直升飛機回去探望母親,在當地眾多參議員、眾議員的陪同下,共同回到了我們的院子,共同坐在我們家院子的大棗樹下,坐在俺姥娘身邊──當然,孬舅離俺姥娘更近一些;開始聽俺姥娘敘說俺孬舅小時候的事情。說著說著,說到了痛哭這一細節,在場的所有人,都共同捧著肚子哈哈大笑。當然這笑並不是暢快的笑了,而是每一條笑聲用都是一個小耙子,在那裏像刨地裏的毛毛根一樣討好地刨著俺舅的神經末梢,試圖喚起他另外一些記憶。最後記憶倒是喚起一些,但已經笑得孬舅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小時候是這種樣子嗎?』又讓一幫跟著的人馬上嚴肅起來。當時還有一幫跟隨他們的各類記者──蒼蠅,他們倒興奮得神經發抖──倒是刨著了他們的神經,回去奮筆疾書,添枝加葉,添油加醋,發了一版又一版的秘書長童年史;這些童年史後來又被編入小學教材,成為新的一代學生的課外讀物。一些家長常常指著這些文章,訓斥自己不爭氣的孩子:「看人家小時候是怎麼學習的,要不人家有出息,長大當了秘書長!」我也這麼教育過自己的孩子。還說:「你明白不明白,這是你的舅姥爺!」)
這些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也都不說它了。我要說的是目前,目前我們的讀書。我小時候的學習精神,你固然可以不管,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求你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上課不能交頭接耳、吃飯不許說話、坐床不能甩腿等等,這些固然也很重要,一切好習慣,都得從小養起;你小的時候,沒有養成好習慣,聽你姥娘講,你從小就踢死蛤蟆弄死猴,好的有發展前途的事情,你個個不會做;歪門邪道的事情,你倒個個精通,最後在社會上混成這個模樣,淪落到一群藝人堆裏,也就不奇怪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想你改也難;這些正反兩方麵的經驗和教訓,你都留著教育下一代吧。現在你的問題,是比這些日常習慣更重要,即你的內心和靈魂深處,藏著一些汙垢、邪惡、非正義、別人早已擯棄你還在那裏珍藏的垃圾一樣的肮髒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們需要用挖耳勺探進去把它們一點一點地清理出去、重新打掃衛生、重新裝修和粉刷,然後再將好好的思想和觀點、好的情感和眼淚、人類的真善美,一點一點再小心裝進去,讓它們重新排隊和組合,使你換一個新腦子。不要低估這個工程,這個工程艱巨而複雜。接別人的天下,不如自己打出的天下更好治理,更理直氣壯;接別人的老婆,不如重新談一個戀愛更加浪漫;一張白紙,沒有負擔,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你這樣的就不行,世間的壞事你曆經滄桑,正經的事情你百麼不會,你讓你舅舅怎麼辦呢?你想,你連你舅舅都敢欺騙,在他眼皮底下挖陷井,別的你還在乎誰?罷了罷了,如果是件別的東西,如果是世上別的一個什麼人,我樂得它被毀滅,我樂得他在墮落,我站在安全的岸邊上,樂得看一隻落水狗在水裏掙紮,一點點地遭受滅頂之災,被漩渦吞噬下去;管他娘嫁給誰,咱隻管跟著喝喜酒;管他是誰家的狗,咱隻管拿根竹杆跟著痛打。可是不行啊,你是我外甥,你是我鄉親,你是我一千多年的好朋友,咱們在曹丞相的時代,就一塊在豬蛋的新軍裏摸爬滾打;後來又有大槐樹下的千裏遷徙,風雪迷漫,我們身上長滿了凍瘡和癬疥,誰心疼過我們呢?一想到這些,現在天也新地也新,我就不忍心你徘徊在歧路和天的盡頭。我的外甥,你就不能讓你舅為你少操一點心嗎?想想過去,想想現在,你捧著碗吃飯的時候,你對得起誰呢?人非草目,孰能無情?如果換了我,我一定是一邊吃飯,眼淚「唰唰」地就流到了碗裏。我吃的是飯嗎?我吃的是自己悔恨的淚。但你不是這樣。你吃的還是米。事到如今,你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我傷心就傷心在這一點。浪子回頭金不換,你為什麼隻當浪子不成金呢?──哎,這句話也把它當成歌詞怎麼樣?我再一次發現,我如果從事你們藝術,早已經大放光芒了。你看,正在工作和教訓人,靈感又「唰唰」地湧出來,別說整天專門幹這一行一輩子當這隻鳥吃這碗飯了。我考慮這兩句歌詞用信天遊曲調或用意大利美聲唱出來都會不錯,都能將那種既恨又愛恨鐵不成鋼的繾綣又無奈的情緒用聲音和曲調的變化完整無缺地表達出來。當然,要告訴演員,在唱這首歌時,心中抒發的對象一定不能想著是你這種人;如果想著是你這樣的人,再是好演員也唱不出情緒;要想著是一個失戀又失足的情人,與她(如果是女演員演唱,就想著是他)分了手,心中又放不下;沒分手之前,倒覺得她(他)罄竹難書;一與她(他)分手,走了的馬大,去了的妻賢,全忘記了她過去怎樣因為餿豆腐與你鬧得人仰馬翻,天天你臉上被她抓成血道道,就記得她在床上給你的為數不多的也是為了她自己徹底痛快的幾次小意;人是多麼健忘啊,人是多麼容易好了傷疤忘了疼啊。你去監獄裏探望她(他),隔著鐵柵欄看著她(他),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你何必跟小劉兒這樣的人攪和在一起呢?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你就是不聽,看看,現在明白了吧?你為什麼不見棺材不落淚,不見黃河不死心呢?」這時音樂起,過門,前奏,開始意大利唱法,就像帕瓦羅蒂;或者就是信天遊,就像韓起祥:
浪子回頭金不換
你為什麼隻當浪子不成金呢?
……
想象著趕毛驢上山。你的毛毛眼妹妹被別人奪走了,情緒也是一樣的。這些也就不說了。你跟我在一起,所受的啟發總是多方麵的。我不明白的是,你在藝人圈子裏混了這麼長時間,這麼容易混出個頭臉的地方,我業餘時間想一想,都能成為大腕,你怎麼直到現在,還靠你孬舅提攜、騙不了別人靠騙你孬舅過日子呢?我的一些朋友,畢生從事政治,當然他們不寫歌詞了,他們見我寫了,老孬寫歌在前頭,他們就不寫了;他們業餘時間寫些小詩,跟我一樣,也不見他們怎麼在意,就那麼寫出來,也成了偉大的詩篇,成了詩歌的楷模,發行幾百萬冊,你們在行的人,也個個擊節稱讚;而你們像蟲子一樣畢生從事這麼一個事情,螞蟻啃骨頭,土裏刨食,怎麼還個個搞得掉皮掉毛、蓬頭垢麵、上邊頂著一個大禿瓢呢?你們不覺得有些誇張嗎?文學和藝術,是一個天才的事業,搞不了就別搞,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去到街上撿驢屎也可以嘛,何必搞得這麼辛苦和緊張呢?有人拿著槍在後邊逼著你嗎?正視自己,才能正視別人和世界,是這個道理吧?外甥,好好讀書,然後才能正視你的錯誤。剛才所說的你的一切錯誤的根源和本質,就是一個:不像我那樣隨時隨地地讀書。過去古代的聖人和賢者,曲不離口,書不離手,騎在毛驢身上還讀書,你占我毛驢這麼多天,隻知道騎著毛驢四處行騙,哪裏知道她身上還可以讀書?曆代偉人都說讀書有三個好地方,驢上,廁上,床上。這三個地方你讀過書嗎?我想是沒有。我卻在這三個地方,像做其它事情一樣,一個也沒拉下。我為什麼能當秘書長?全賴這三個地方。當然它的意義就不僅限於讀書上了。我實話告訴你,這次所以能及時發現你的錯誤,識別你的陰謀,沒有讓麗晶時代廣場跟著你的錯誤導向繼續往前滑行,沒有使世界上大多數人陷入水深水熱之中,沒有使同性關係者借你的陰謀把我打倒,使我大江大海都過了,也沒有在這陰溝裏翻船,葬身於魚腹,現在重新與你算帳,剝奪你騎驢的權力,得到這樣一個翻身和揚眉吐氣的機會,跟我這次又把讀書和床聯係在一起大有關係。你知道我當時處在一種什麼情況下,是在一種什麼心情下把兩種毫不相幹的事情聯係在一起的?──曆史屢次證明,能夠把兩種不同事情聯係到一起的人,就是了不得和惹不得的人。我就是這樣的人。──當時你孬妗正在床上與我打架。她的兩顆巨峰葡萄壓著我,憋得我喘不過氣來。這個女人一與人生氣,就用她的兩顆大葡萄壓人,你說可怕不可怕?這都是你的好主意,給我招來的災禍,當時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同性關係是一個多麼大的人生難題,它牽涉到你是拒絕世界上一半人還是接納這一半人的大事,你怎麼能掉以輕心呢?你怎麼能說一句「研究研究」就像解決世界上其它問題一樣來解決這個難題呢?你說完這句話騎著驢走了,留下我回到家中臥室與誰研究?不還是得麵對你孬妗?她是個好研究的人嗎?一抬腿走遍世界,它是雪白如玉。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它也不像柴禾妞的腿那麼好對付的。你不一定能製服得了它,你不一定能使它滿足。我就不一定次次能使它滿足,何況你和瞎鹿之類?我知道你們心中都想些什麼,但我也明確告訴你們,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不會有什麼結果。我跟她在一起,她的心還在發野,要搞同性關係──她搞的同時,還想把這種罪名加到我頭上,你說她有多惡毒?──何況你們?她雙跨騎在我身上,用她兩顆大無比的葡萄壓著我問:
「你還研究不研究了?別以為你在廣場一下子把我打懵了,我回到家裏就想不過來了。你不是要研究嗎?我們今天就在床上研究吧。」
我的外甥,我就這樣生生地被葡萄壓得喘不過氣來。平時歡樂的時候,這葡萄也挺好玩,可一到這時候,它可就變成了太行、王屋兩座大山。方七百裏,高萬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陽之北,現在在我的腦袋和身子之上。就這樣,她還顯不解氣,又把她的屁股也壓了上來。像一個溫暖的高壓閥。她可千萬不要開閘,一開閘,所有的良田、莊稼、房屋、牛羊,頃刻間都有滅頂之災。邊壓邊說:
「你說,給我們家園不給?給我們批地皮不批?你要不答應,我今天和你沒完!」
然後把電話聽筒遞到了我手上:
「快給土地部門打電話!不打我就讓葡萄憋死你,讓屁股開閘。我不信憋死淹死一個秘書長,比在另一方麵憋死一個世界名模,會在世界上引起更大的震動。憋死像我一樣的世界名模,世界上就不會產生第二個,幾百年之間都是空白;而少你一個像土鱉一樣的秘書長,世界上隻會更加現代和發達;死了一個秘書長,會有無數人歡呼雀躍,這老孬,可死了,可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機會;這個世界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秘書長;這外世界什麼都不缺,就是缺像我這樣的世界名模;你可世界再找一找,還能找出這樣的大腿、屁股和葡萄嗎?劉老孬,我以前年輕不懂事,瞎了眼嫁給你這樣不懂人生和趣味的人;自嫁了你,我在人生得趣方麵受了多少委屈。現在有一幫誌同道合的朋友來找我,我何不樂得跟他們走?何況這些朋友你也睜眼看一看,哪一個不是各方麵的像我一樣的一缺就是空白的世界級大腕?我們在一起才是同類,我們在一起才氣味相投;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沒有愛情的異性關係簡直就是法西斯。劉老孬,你還我青春!我從娘家初嫁給你的時候,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這些年來,你把我蹂躪成什麼模樣了?該還我自由了,小子,擔心你吃黑棗!不行我就去組織黑社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行把王八蛋『挖個坑埋了你』!看我做不出來!打電話,打電話,打電話!……」
她就這麼有節奏地喊叫著。一邊喊一邊搖晃著她的身子。令人可惱的是,這時窗外聞風而動,一幫同性關係者又趕過來聲援,打著旗子,在外邊和著你孬妗的聲音,一蹦一跳地在那裏喊:
「打電話,打電話!……」
你讓我怎麼辦?這都是你出的好主意。你隻用了四個字,廣場上的同性關係者是被你製服了,他們懵了頭,轉了向,一下不知所措,隻好在那裏偃旗息鼓;現在像割了一茬的韭菜一樣,又在我窗前冒了出來。在廣場上還有成千上萬的圍觀的群眾,群眾雖然大部分不明真相,但大部分群眾眼睛又是雪亮的;我身在群眾之中,膽子還壯一些,在那裏同性關係者畢竟是少數,群眾是多數;現在呢?窗裏窗外都是同性關係者,受孤立受逼迫的就我一個人──因為你出的這餿主意,使我一下由優勢變成了劣勢。──你到底站在什麼立場上,替什麼人說話,搞什麼陰謀,不是昭然若揭了嗎?我現在甚至懷疑,你是不是也是搞你那個並不成功的藝術搞的,自己不成功,就開始追隨現代派、後現代、前衛和先鋒,也趕時髦而不是發自內心、膚淺地而不是深刻地背著你姥娘你舅舅你家裏人偷偷摸摸地搞起了同性關係呢?小心我告訴你姥娘,你放學回家她抽你!世上別的人你不怕,你還不怕你姥娘嗎?我當秘書長都怕她,你一個小文人如何敢不怕?我們的事情,總有一天會說清楚,那就是在你姥娘麵前,在我們家院子的大棗樹下。說起這些鄉土鄉情,我真不想整天跟這些妖魔鬼怪呆在一起了,娘,我要回家──哎,你說這句話作為一首歌曲的主題詞怎麼樣?又是一首漂亮的曲子。
娘,我要回家
……
這是多少人心中想說的話。隻是他已經成年了,不好再對社會和娘說了。他有淚水隻好在心中流,他被打碎的牙隻好往肚裏咽。這些傷感的情緒也就不說了。我現在還在你孬妗葡萄和屁股下麵壓著呢。馮·大美眼,你個小妖精,把身子放輕一點,讓我在這雪地上喘口氣。但這小妖精就是一點不放鬆。你舅舅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急中生智,忙而不亂,急用先學地想起了讀書。看著人壓在牆下,捧著書先學一陣再救人沒有什麼不對;那總比視而不見和站在一旁幸災樂禍把自己的歡樂架在別人的痛苦上要好得多;雖然那痛苦也不是我們造成的。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還忘不了把書和床聯係在一起。你看到這裏就不受教育嗎?我的床頭櫃裏都是書。上邊有人壓迫著,外邊有人喊打著,我從容不迫地拿起一本書來學習;你的辦法不行了,我得從更高明的地方,找到對付同性關係者要家園的新的解決辦法呀。──難哪。許多大人物常常對親近的人這麼說。在一個暴雨初歇的夜晚,房間的燈光打在窗外的芭蕉上,房簷上殘剩的雨點「噗嗒噗嗒」落在窗外搖晃的葉子上和影子上;你突然流了淚,一把抓住身邊的女服務員的手說:
「這就是我此時此刻的心境。」
我現在也深深體會到這一點。我一頁一頁地翻書,一頁一頁地尋找。這時你孬妗竟在上邊吃起了三明治。窗外的一幫扯旗吶喊者,也每人捧起一個快餐飯盒,在那裏吃肯德雞。吃飯時嚼咬的「巴咂巴咂」聲,從小到大,越來越大,響徹整個房間,響徹整個宇宙;房間的玻璃,被他們震得「嘎巴嘎巴」響。但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麵性,雖然他們吃飯嘴巴響,但吃飯也占住了他們的嘴,使他們不再對我吶喊;雖然他們的巴咂聲震耳欲聾,但這聲音比起他們剛才的口號和吶喊聲,畢竟單調多了,不具威脅性多了。知足者常樂,許多大人物早年讀書,為了鍛煉自己的毅力,還故意跑到嘈雜的街頭呢;十字街頭那些嘴發出的聲音,不是比這些聲音更加蕪雜嗎?──那些嘴長在什麼人身上?盡是些賣豬大腸和賣驢肉的;他們嘴裏發出的味道,不是比這些同性關係者更加不堪嗎?雖然窗裏窗外人的嘴的用途一到床上甚至比那些賣豬大腸和賣驢肉的還要豐富和我們所認為的下流,但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他(她)們的嘴,一到舞台上、銀幕上、走台上和賽場上,曾引起世界上多少人瘋狂的歡呼和雀躍,「大美眼,我愛你!」「卡爾·莫勒麗,我愛你性感的嘴!」「嗬絲·溫布爾,我要在你嘴裏發出的歌聲中死去!」「巴爾·巴巴,今晚你會不會來?」一些如你和瞎鹿這樣的發燒友、支持會的成員,就這麼淚流滿麵地忘情和肆無忌憚地喊叫。現在我在他們這些人的嘴的包圍中,總比被十字街頭的嘴包圍要好得多吧?他們用他們的嘴吃他們的飯,我用指頭沾著我嘴裏的唾沫看我的書。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們在一個太陽當空照的午飯和午睡人們精神恍然和迷糊的時刻,暫時在嘴、飯、床、書四個方麵找到了平衡,從而使世界有了片刻的寧靜。我要利用這片刻的寧靜,去尋找處治這些人的手段和辦法;我要利用他們提供的條件,他們提供的鍬和鎬,掘土機和拖拉機,去挖「不行埋了他們」的陷井。我要用現成的賓館和地毯,去「不行拉塊地毯辦了他們」。我的顧問團和智囊班子在哪裏?我所尋找的書的段落在哪裏?同性關係者們,不要認為你們利用了時代廣場上小劉兒犯的錯誤,就可以在這裏使你們與小劉兒共同合謀的陰謀得逞。我要以你們之道,還治你們之身。這時我突然明白,像小孩做遊戲一樣,像電視裏出的要你解答的疑難題一樣,任何事物針鋒相對地頂牛、死拉硬拽地拚湊,都不是好辦法;要麼庖丁解牛,抓住他的弱點和短處,用鋒利的雙刃牛刀沿著他的骨頭的縫隙一刀一刀零割他,讓他死也死個無可挽回和無可奈何,死個徹底和服氣,說「解得好!」要麼幹脆繞開問題走,用草兒哄著牛往前走,把草兒吊在他們的臉前,說是解放他們,帶他們去牧場、去原始森林,到了那裏就解開籠頭放了他們,任他們在大自然中生長,再也不做牛馬活、出牛馬力了,再也不限製他(她)們與別的牛交配了,再也不給他們人工授精了,一哄把他(她)們哄到現代化的屠宰場。他(她)們一聞到這裏的氣息就發了慌:
「娘,爹,我不要到這裏來!」
你這時心中有底,到了屠宰場可不像在路上,在路上到處是高梁地,是撒腿不見蹤影的茅草和茂草,到處都伏藏著危險、逃跑和躲避,這時你要籠絡他,安慰他,與他同舟共濟,說「咱們是朋友」。就像刑警和刑事犯在路上一樣。有一盒飯,也要分給他半盒。他以為不是去屠宰場和監獄,而是哥兒倆一塊去泰國旅遊、去麥加朝聖或是去悉尼歌劇院聽歌劇呢。你們說說笑笑就到了監獄和屠宰場,這時他清醒過來,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以及旅遊和朝聖的目的;他有些著慌和害怕,他甚至不敢埋怨和責備你對他的欺騙,他徹底知道他的命運就實實在在控製在你的手中,你二拇指頭一動,他的小命就沒有了。他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過去真是愚蠢,不該與你做對;麵對著龐大的監獄和轟鳴作響的屠宰場,他馬上變成了一個在世界上無依無靠的孩子和小牛犢,他隻好認賊作父,他隻好把將他送到這裏來的人當成了自己的親人,因為他和這裏的看守和屠宰工一個也不認識,他怯聲聲地給你叫了一聲爹和娘,說咱們趕緊離開這裏吧,你看,這裏的看守和屠宰工正對咱們不懷好意地和下流地壞笑呢。又像市場上插草標正被拍賣的孩子,爹,娘,不要賣我了,我回家好好割草和刷鍋,他流著童年的淚,拉著你的褲管哀求著。但你心中明白,一切都無可挽回了。家裏早已斷炊,爹的肚裏都餓得咕咕叫,腰裏就剩一根爛草繩,世界上已經沒有鍋讓你刷了。你早幹嗎來著?到了監獄和屠宰場,你明白你的處境、我的厲害和手段了?任你奸似鬼,喝了老爹的洗腳水;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當初你們後現代地搞同性關係、與我花馬掉嘴地談條件、遊行示威、要家園,還與一個不與劉家爭氣的墮落後代小劉兒勾結在一起,現在看,這種勾結在電網密布的監獄和忽起忽落的半個牆壁一樣大小的現代化屠刀麵前,算得了什麼?事到如今,我是再也不會做暖蛇的農夫和暖風中的共和主義嘍。太陽出來了,我該回家睡覺了。他(她)們癱軟在地上,理虧和氣餒地自動變成籠子中可憐的鬆鼠和癩蛤蟆。你提起這籠子,微笑著將他(她)們交給了看守和屠宰工。你還與看守點了一下頭,看著屠宰工將牛的屁股推進了屠殺分解機,幫他關上了機器的後門。接著又繞到機器的前臉,看著機器分門別類地吐出了他(她)們的胳膊腿、頭、臉、鼻子、胃和豬大腸,你才放心地拍拍手,將手背到身後唱著歌離去。──賢甥,我在巨峰和屁股底下、在他們嘴巴的嘈雜聲中,看書所要尋找的,就是這樣一個將他(她)們引向屠宰場而使他(她)們渾然不覺似乎是去在大森林、是去幸福樂園是去他(她)們所尋找的同性關係的理想家園的即一下將他(她)們置於死地而他(她)們還死得不明不白留下我們來後快的策略。這不比你那個空洞的「研究研究」要高明一百倍嗎?你隻是支吾而沒有策略,你隻是躲避而沒有進攻,你隻讓我有招架之功而沒有還手之力,你把我當成了沉默的羔羊,你與這些共謀的同性關係者們,倒是成了監獄的看守和屠宰場的屠宰工。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地球被我翻轉過來了,你們的陰謀就要破產了,我就要從書中找到懲治你們、迷惑你們、最後屠殺你們的辦法和策略了。公雞就要啼鳴了,太陽就要出來了,夢想遍地成金的人們,你們再不撒離,馬上就要被劈頭而下的石頭砸成肉餅了。就這樣吧,書和我的智囊班子和小團體。看著,睜大你的眼睛,我的賢甥,精彩的話語,如山上的清泉,剛剛還覓影無蹤,突然就汩汩流了出來──野寂的山前,汩汩的山泉自天而降,就形成了壯觀的瀑布。我們要的就是這個。生活總在設計之外,好運氣總不在意料之中。我的智囊班子也在高速運轉。後來,當我們聚在一起,各人將各人挫敗同性關係者要家園陰謀的計策寫在手上,最後亮出來比賽高明;有的寫「火」,有的寫「水」,有的寫「建議秘書長找老丈人」,有的幹脆寫「暗殺」、「成立突擊隊」等。等他們都亮完了,我將我的手亮了出來。我的手上不是一個字,也不是兩個字,而是密密麻麻一大片。這就是我在你孬妗巨峰和屁股的壓迫下,在窗裏窗外同性關係者「劈裏啪拉」的嚼咬聲中,讀書讀出來的。當時智囊班子所有的人都楞在了那裏,不知這句話所雲,也不知我運用這句話所雲。這句話和懲治同性關係者能聯係在一起嗎?別是秘書長被一幫不男不女的人給氣胡塗了,在這裏拿著過去時的一句話開玩笑──那就顯得膚淺了。就好象一個神經病者站在立交橋上對著橋下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嚴肅地大喊一樣。「我告訴你們……」你要告訴我們什麼?我的智囊班子異口同聲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