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陰墟邪局(2 / 2)

動作緩慢而細致,機械又規整,像已被重複過千萬次的嫻熟工序。

我看到一隻圓潤的青花白瓷罐,已被慎重地放下。

鎬尖揮起直起直落,將那具穿著繡花裙的焦骨鎬得碎屑飛濺,嘶吼刹那嘎然而止。

“你哭什麼?”

黑獸的問話像凜冽的臘月寒風拂麵而過,幹燥冰冷,潦草而粗暴地撫幹了我麵頰上的濕意。

在這烈焰焚炙的炎屠中,讓沸成黏糊狀的神智又慢慢冷卻下來。

呃,估計鬼也不知道我這種時候為什麼要哭唧唧。

空氣中濃鬱的焦味和血腥持續嫋嫋蒸騰,像兩條正在糾合的蛇般不斷纏繞融彙,無聲無息地彌漫成一股詭異的香,沁進鼻腔侵入心肺,又化為一方綿軟潮濕的絲絹,蒙附在將要被窒殺的五腑六髒上。

我扯緊手裏攥著的銀鏈索,將身體伏倒在修長的獸頸背上,手臂伸展指向那一縷柔軟破碎,青煙迤邐的紅綢裙碎片。

“煤瓜,告訴我那是誰?!”

紅綢布片兒隨著鐵鎬不斷地砸落和揮起,被高高地勾掛在鎬尖,又隨揚起的力道遁脫而去,在火星和灰燼、焦骨與棺骸間曼妙地飛揚。

黑獸甩了甩頭頸,辟開煙灰流火踏穿熱霧煙燼,從空中如團雲煙一樣輕盈降下,然後停駐在那具被敲成碎渣的焦骨旁。

所有揮鎬的蓑衣客正專心致誌地把自己腳邊嘶吼掙紮的焦骨砸個粉碎,骨屑隨火星和灰燼散亂地彈濺。

沒有人朝我們瞥過一眼,盡管四周都是震破天際的囂鬧,悲嚎尖嘶中摻雜“呱哢呱哢”的焦骨破裂聲古怪而妖詭地震蕩著這片修羅場。

我笨拙地躍下獸身,站在火星紛飛的黑煙中窺著前方奮力不休的背影,在他掄起鐵鎬砸向焦黑的頭顱之時,我也忍不住高高揮起扛在肩上的幽刹鉤鐮,憤怒地砸向佝僂的背脊。

幽刹鉤鐮紮進血肉有種微妙的黏滯感,像將冰涼的雙手陷進溫暖的泥濘中,舒適得舍不得撤離。

我費勁地拔出武器後,又忍不住揚起再砸落下去,帶著無比舒暢的饑渴和激昂。

黑獸不耐煩地踱著步,它的腳掌踏陷在細碎的骨屑堆之中,窸窸窣窣響得清脆悅耳。似乎在這種動聽的節奏裏,我的身體能更協調流暢地把控雙臂的力量,將手中的鎬一再揮出不可思議的暢快弧度,一次次重落擊下。

而這個承受了數次鎬擊的始終沒有被擊趴伏地,他隻是沉滯緩慢地轉過來身。

幽刹鉤鐮又一次沉重落下時,不偏不移地擊向他寬大麻笠的中央,直直向下,一路拖曳出一條猩紅的裂縫。

我的手似乎已被癲狂的力量所控製,無法收力和停罷,隻能任憑沉重的鐮尖順其而下,滑溜地扯裂笠沿蓑襟勾劃著皮肉血筋直至肚臍之下,硬生生地卡在骨盆之上。

我聽見自己的嘴裏迸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嚎,仿佛被鎬扯裂身軀的人是自己,如同腳底下正繼續在被鎬碎的焦骨們。

幽刹鉤鐮終於從虛脫了力道的雙手中滑出,它牢牢地釘在血肉綻裂的腹部,像隻捕獲到獵物的魚鉤。

寬笠和黑紗脫落,柔亮的黑發顯露在躍動的火光中,連同那張帥破天際的俊顏。

南城九傾?!

他的臉使我更加不可抑製地繼續瘋狂嘶吼,並眼睜睜地瞪著他萎倒至雙膝跪地,血汁淋漓的腹部頂著斜撐在地的鎬柄,像一塊頹敗的墳碑歪歪斜斜。

被驚駭到極致而迸發的尖嘶從喉頭源源不斷地噴湧而出,蓋過焦骨們的悲嘶和裂碎的合奏,在這片妖孽的場麵裏獨樹一幟的悠長嘹亮。

黑獸伸過腦袋呼出一口氣,萎倚在地的人體和破碎的骸骨一起霎間碎崩為塵灰,飛揚進彌漫在天際的火星煙霧中。

我驀的頓住了哭吼,怔忡地看著一人一骨在眼前化灰而去。

好似半夜噩夢蘇醒後,轉頭見擺在床頭的水杯上還嫋嫋冒著熱氣,帶來濃重的彷徨和無力的虛脫感。

這些,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跟我來。”黑獸張嘴叼起青花瓷罐,用尾端輕撫過我的衣擺。

我扛起武器,愣愣地再次躍上它的脊背。

獸掌踩踏著咯咯作響的碎屑,緩步穿梭在一幕幕正在進行的某種儀式中。

焦骨們有條不紊地被鎬碎,然後被小心地捧起,倒入罐中。這些青花白瓷罐宛如一朵朵盛開的睡蓮,在血光衝天的煉獄裏平靜地綻放。

巡完整場,我終於發現不是所有的骸骨都會被鎬碎入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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