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開市大吉(1 / 3)

念書,請老師,不好就打……弄得天賜連飯也不正經吃了。什麼是書呢?牛老太太雖然講官派,可是牛宅沒有什麼書。牛老者偶爾念念小唱本,主要的目的是為念幾行,眼睛好閉上得快一些。一本小唱本不定念多少日子,而且不定哪一天便用它裹了銅板。天賜不曉得書是什麼東西,更不知道為何要念它。老師這個字也聽著耳生,而且可怕——帶“老”字的東西多數是可怕的,如“老東西”,老虎……他得和四虎子商議一番:“咱哥倆問你幹什麼念書?”

“念好了就作官,念不好就挨板子!”

天賜的心涼了半截。“什麼是老師呢?”他的小眼帶出乞憐的神氣,希望老師是種較比慈善的東西。

“老師教給你念書,手裏拿著板子。”四虎子不能不說實話,雖然很難堪。

天賜不言語了,含著眼淚想主意。待了半天,他問:“我打他行不行呢?”

“不行,他個子大,你打不了他。”

“咱哥倆呢,你幫助我?”

四虎子非常難過,他沒法幫助他的朋友;老師是打不得的!他搖頭,天賜哭了。

八月初一就快到了!天賜一天問四虎子六七次:“還有幾天?”

“早著呢,還有三天!”四虎子想給朋友一點安慰,可是到底說了實話。三天!可憐的天賜!“不用怕,下學之後咱們還能練刀玩,是不是?”

這個都沒引出天賜的笑來。挨了板子還有什麼心程練刀呢!“三天以後,一定是八月初一?”

“一定!”

跑不了了!兩個朋友都默默無言,等著大難臨頭。天賜所有的想象都在活動著:書也許是個小鬼,老師至少是個怪物,專吃小孩,越想越怕,而怕得渺茫;到底不準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給小孩請個怪物來呢?為什麼必得念書呢?“就不許咱們玩嗎,連好好的玩也不許嗎?!”天賜的小心兒炸開了。他直覺的知道玩耍是他的權利,為什麼剝奪了去呢?為什麼?

四虎子受了激刺,他想起自己的幼年來:“你還比我強得多呢!你七歲?我由六歲就沒玩過,撿煤核,拾爛紙,一天幫助媽媽作苦工,沒有玩的時候。八歲,媽媽死了。”他楞了會兒:“八歲,我夏天去賣冰核,冬天賣半空的落花生。九歲就去學徒,小刀子鋪,一天到晚拉風箱;後來又去賣冰核,我打小刀子鋪跑出來,受不了風箱的煙和熱氣——連腳上全是頂著白膿的痱子,成片!還挨打呢!十二歲我上這兒當碎催,直到如今!你強多了!別怕,下學之後,我和你玩;不說瞎話!咱哥倆永遠是好朋友,是不是?”

天賜得到一點安慰。可是一進裏院,這點安慰又難存在了。

“看你還用磚頭溜我的窗戶不?!”紀媽看天賜到了上學的年齡,怎能不想起自己的小孩;想起自己的小孩還能對天賜有好氣?“一天到晚圈著你,叫老師管著,該!看你還淘氣,拿大板子打,我才有工夫去勸呢!”

“用你勸?先打你一頓!”雖然這樣嘴皮子強,天賜的心中可是直冒涼氣。

媽媽還不住的訓話呢。越躲著她越偏遇上她,一遇上就是一頓:“福官,你這可快作學生了,聽見沒有?事事都有個規矩。老師可不同媽媽這麼好說話,不對就打,背不上書來就打。提防著!好好的念,長大成人去作官,增光耀祖,聽見沒有?”

天賜不敢不聽著,低著頭,卷著鼻子,心裏隻想哭,可又不敢,雙手來回的擰,把手指擰得發了白。

爸是最後的希望。紀媽無足輕重。媽媽的話永遠是後話:什麼長大了作官,什麼她死後怎樣。四虎子的是知心話,但是他沒去請老師,當然他不曉得老師到底怎麼樣。得去問爸,爸知道。

“爸!爸!”

“怎著,小子?請坐吧!”爸就是愛聽“爸”字,喜歡得不知說什麼好。

“老師幾兒來?”

“八月初一。”

真的!

“老師愛打人呀?”天賜的心要跳出來。

“我不知道。”牛老者說的是實話。據他看,老祥盛的管賬先生怪和氣的,不象打人的樣兒;可是太太設若一張勁托咐,“老山東兒”也未必不施展本事。這個高身量大眼睛的先生,要是打人,還管保不輕。他隻顧了講束脩送花紅,始終沒想到這個打人的問題。他覺著有點對不起天賜。他不願意兒子挨打,可又沒法反抗太太的管教孩子。他的壞處就是沒有主張。“咱們得商量商量。”他道歉似的說。天賜看出來機會,學著紀媽著急時的口氣:“老師要打我,我就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