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了一會兒,周掌櫃回來了,帶著兩個婦人。
牛老者心中打起鼓來,是找一個奶媽呢,還是找一對兒呢?出來的慌速,忘了問太太。
及至周掌櫃一說,他明白過來,原來這兩個婦人不都是奶媽,那個長得象驢的是介紹人。他覺得這似乎沒有別的問題了:“走吧。周掌櫃,後天請你喝喝。”
“上那兒去?”驢叫了聲。
差點把老者問住,幸而他沒忘了家:“家去,小孩沒在這裏。”
“咱們不先講講嗎?”驢向周掌櫃說。
“都是熟人,”周掌櫃很會講話。
“見了太太,什麼都好辦,”牛老者渴望卸了責任,睡個覺去:“跟太太說去。”
“在那兒呀?這麼黑燈下火的!”這個驢不是好驢。“雇車吧,”周掌櫃建議。
“是,雇車。”牛老者慢慢點了點人數,“大概得三輛吧。”到了家中,他把二婦人交給了太太。
太太見著驢,精神為之一振,她就是愛和這種婦人辦交涉,為是磨磨自己的智力。驢,跟太太過了三五個回合,知道遇上個能非常的慈善,同時眼裏又不藏沙子的手兒。沒等她說,太太全交派下來:“有你三塊錢的喜酒錢。她奶得好,先試三天。行呢,有她四季衣裳,一頭銀首飾。五塊錢的工錢,零錢跟老劉媽平分。不準請假,不準有人來找。現在就上工。你把她的東西送來,雇來回的車!”
驢一看這麵沒有多少油水,想去敲那個奶媽,扯了她袖子一下。
老太太已把天賜遞給奶媽,對驢說:“你從她的工錢裏扣多少?”
“回太太的話,她吃了我好幾天了;都不容易,太太。”“好吧,賞你十塊錢,從此不許你來找她,我要用著你的時候,打發人叫你去。”太太的官派簡直是無懈可擊。
驢敗下陣來,可是知道自己並沒吃虧,太太的辦法正碰在癢癢筋上。
驢回去收拾奶媽的東西,太太才開始審核奶媽。奶媽的用處是在那點奶,奶好便是一切,臉長得什麼樣,腳有多麼長,都不成問題。
奶媽已經解開懷,兩個大口袋乳。太太點了點頭。臉上也沒有什麼下不去的地方:本來是張長臉,不知怎麼發展到腮部又橫著去了,鼻下忽然接著嘴,嘴下急忙成了下巴,於是上長下寬,嘴角和眉梢一邊兒長,象被人按了一下子的高樁饅頭。可是這與奶沒關係,故爾下得去。腳不小,腳尖向上翻著,老象要飛起來看看空中有什麼。這與奶也沒關係,也下得去。
“姓什麼呀?”太太問。
“唵?姓紀啊。”大扁嘴要順著腮滑下去,樂呢。
太太更高興了,紀媽是初次作事。訓練人是一種施展能力而且不無趣味的工作。太太開始計劃著怎樣訓練奶媽。“家裏都有什麼人呀?”
“唵?”
“不必說這個唵!”
“有老的,有當家的,有小叔,有一個兩月的娃子,沒飯吃!”紀媽的鼻子抽了抽。
“給他吃吃看。”牛太太很替奶媽難過,可是天賜總得有奶吃,人是不能慈善得過火的。
天賜的小嘴開始運動,太太樂了。天賜有了奶吃,紀媽的娃子沒了奶吃,合著是正合適。況且鄉下的娃子是容易對付的。“哪村的?”
“唵?”
“說太太,不要這個唵!”
“十六裏鋪的。”
“哪個十六裏鋪?”
“黃家鎮這邊。”
“鄉——”太太把個“親”字吞了下去。不能和奶媽認鄉親。可是心裏非常的喜歡。就是得清一色,打算齊家治國平天下都是一理。“我說,”太太一邊叫,一邊找了牛老者去,“我說,你打那裏找來的奶媽呀?”太太不放心:假若老伴兒特意找來她的鄉親,即使是出於有意討好,也足見他心裏有個數兒。
“怎麼啦?”老頭兒不曉得出了什麼毛病。“周掌櫃給找的。”
“啊,沒什麼。”太太想著別的話:“我給他起了個名字,天賜;小名福官,天官賜福。”
“天官賜福?很好!”
天賜大概是有點福氣,什麼都是歪打正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