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嚇成這樣?”他說,“怕什麼?沒什麼可怕的,我躲雨來了。”他的臉和她挨得很近,笑著。又一個大炸雷,她蹦起來,把臉藏在他懷裏。他用胳膊摟住了她。她覺出來他半抱著她,在挪步。她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又是一陣響雷,她兩腿發了軟,身子更緊地向張文靠過去。她忽然發現她已經不是站著的了,她躺在床上,張文就在她身邊,他那強壯的身軀緊緊壓在她身上………………
“我得走了,”他說,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頭發。“明兒見,我明兒也許來。”
“也許,”這兩個字象一記耳光,打疼了她。也許……這是什麼意思?她坐了起來,打算好好想想,可是腦子不聽使喚。他走了,一點不象個情人,連句溫存體貼的話也沒有。……她走向窗前,站下來朝外看。
天晴了。近處的屋頂象剛洗過似的,幹幹淨淨。周圍一片寧靜。她伸了個懶腰,照了照鏡子,上起裝來,穿好衣服,下樓到書場裏去唱書。
唱完書,她又回到屋裏。插上門,坐在床上發呆。眼淚湧了出來。淚哭幹了,她爬上床,又想了起來。一切都完了,她變了個人。肯定的,變了。她又想哭。爸一直要她自重,可這下,再也難以挽回了。她心神不定。真受不了,她再次爬下床,開了燈,對著鏡子照。哪兒變了?瘦瘦的小臉兒,變了嗎?人家會不會看出來,在背後指指點點,“瞧她,她幹了醜事。”
以後,決不能再上他的當,決不能太下賤。她懂得愛情不能這麼賤,她得留神。琴珠說過,弄不好,姑娘家就會出醜,必須十分小心。
霧季又到。大鳳的兒子已經滿兩個月了。他胖乎乎,圓滾滾,總是笑。大鳳還是那麼沉默寡言,但很愉快。寶慶和二奶奶高興得要命。外孫子!真是個寶貝蛋!連小劉都動了心。他戒了大煙,一心撲在三弦上,決心當個好丈夫。二奶奶到晚上才喝酒,她怕白天喝醉了,會摔了孩子。除了對秀蓮,她對誰都和和氣氣,好脾氣。她不跟秀蓮說話,一對小眼睛冷冷的,好象是在說:“滾出去,我有外孫了,他是我的親骨肉,你算什麼東西?小雜種,誰理你呀?”李淵準備到緬甸去謀生。他走的那天,寶慶對張文說,他的事兒已經辦完,以後用不著他了。張文一笑,跟他要遣散費,寶慶給了。他臨別對秀蓮笑了笑,就走了。寶慶仔細看了看女兒,她近來瘦了,也許是苦夏。她從來沒這麼瘦過,他想,大概是因為長大了。她已經發育完全,臉兒瘦得露出了尖下巴,顯得更俊俏了,不過太瘦了一些。也許她還是愛李淵。
“來,蓮兒,”他拉起她的手,“看看你姐的孩子去。小寶可有意思啦。”
“我今兒不去,”秀蓮憂鬱地說,“我明兒再去。”她回了臥室。她已經有了。是張文的孩子。快兩個月了,在肚子裏,不過是小小的一塊。
爸進來了。“秀蓮,你要知道,”他幹笑了一聲說,“我最後一件心事,就是你了。該出嫁了吧?你要是樂意,我一定給我的小秀蓮找個體體麵麵,忠厚老實,勤勤懇懇的人。”秀蓮不作聲。
“閨女,你到底怎麼個想法?”
“我還小,”她悶悶不樂地說,“不用忙。”
“好吧,咱們改日商量,不過得把你的想法告訴我。我是為你好。走吧,一道看看那孩子去。”
秀蓮搖搖頭。爸走了以後,她躺了下來。張文的孩子。張文已經對她說過,他不能結婚,因為他得給政府幹事。張文決定著她的一切。她下過決心,不讓他再親近她,可他每次來,都威逼她。她每回和他見麵,就成了琴珠。哪怕是在內心深處,一想起她和張文的醜惡關係,就感到羞恥。孩子是她罪孽的活見證。孩子一出世,全世界都會知道,他娘又賤,又罪過。娘是唱大鼓的,又沒有爹,真是個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