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3)

再說,她找琴珠,還另有想法。這位唱大鼓的姑娘對男女之間的事兒非常在行,秀蓮常問她有關這方麵的事。琴珠有時跟她胡扯一通,有時光笑。你想知道嗎?自個兒試試去就知道了。對秀蓮這顆幼稚的心說來,琴珠教她的,比起孟老師來,明確多了。

秀蓮跟琴珠來往,寶慶很生氣。他忙著練他的鼓詞,顧不得說她。他讓老婆瞅著點秀蓮,不過她光知道喝酒。

大鳳又回來了。灰溜溜的,兩眼無光,臉兒耷拉著,好象老了二十歲。

秀蓮急不可待地等著,想單獨跟她說兩句話。“姐,怎麼啦?”她一邊問,一邊搖著大鳳的肩膀。“跟我說說,出了什麼事兒?”

大鳳掉了淚。秀蓮輕輕地搖她,象要把她晃醒似的。“跟我說說,姐,到底怎麼回事?”大鳳滿臉是淚,抽抽咽咽地說了起來:“嫁狗隨狗是什麼滋味,這下我可嚐夠了。”她卷起袖子,胳膊上斑斑點點,青一塊,紫一塊。“他打的。”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雙手捂住了臉。

“憑什麼打你?”秀蓮硬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為了什麼呢?”

大鳳沒言語。

“你就讓他打?”

大鳳挺不服氣地瞧著她。“我能讓他打嗎,傻瓜!我是打不過他。”

“那就告訴爸去。”

“有什麼用?爸也拿他沒法兒,他老了。再說,他不過是個唱大鼓的,我呢,我是唱大鼓的閨女,他能有什麼辦法?”

秀蓮心裏一震。可憐的大鳳!爸把她給了個男人,男人揍她,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她不會掙錢養活自己,所以隻好忍氣吞聲。大鳳忽然低低地哎喲了一聲。“怎麼啦?”秀蓮挺關心,柔和地問,“怎麼啦?”

“我有了身子啦,這我知道,”大鳳嘟囔著說,“他也一清二楚。”有了身子,她要想另嫁別人,就不容易了。她要秀蓮答應,一定不跟爸說。她梳洗打扮了一番,回家去了。臉兒高高揚著,還帶著點兒笑,好象要讓人家知道,她確是挺幸福。

秀蓮還是告訴了寶慶。他瞪著兩眼瞅著她,好象懷疑她在撒謊。他從來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打從大鳳出了嫁,他壓根兒就沒想到過她。這個油頭粉麵的狗崽子竟敢打她!怎麼辦?他不能去跟陶副官吵,吵有什麼用?再說,到王公館去,還不定會碰上什麼倒黴事呢。陶副官會仗著王司令的勢力,跟方家過不去。打老婆的人,什麼都幹得出來。寶慶真的沒了轍。他對自個兒說,這件事嘛,他其實無權過問。不過呢,也許還是應該管一管。

他得好好想一想,到底該怎麼辦。他不讓秀蓮跟媽和大伯說,更不能告訴琴珠。要是唐家知道了,鎮上的人就都會拿方家當笑話講。

秀蓮緊盯著爸爸的臉,兩個拳頭抵在腰間。“那您就讓那小王八蛋揍我姐姐,不管她啦?”

他臉紅了:“我並沒這麼說。咱們得好好合計合計,總會有辦法的。”

秀蓮氣瘋了:“我要踢出他的……”她氣得直嚷,頓著腳說:“女人都是苦命。大姑娘也罷,暗門子也罷,都撈不著便宜。”接著就用了一句琴珠的口頭禪。

寶慶嚇了一跳,走開了。這一程子他忙著練孟良寫的鼓詞,沒想到出了這麼多的事。事情真變得快。

這件事,秀蓮一直沒吭氣,她等著孟先生來上課。也許他有辦法。他有學問,會運用他的智慧,跟這種野蠻勢力作鬥爭。秀蓮把話跟他說了,然後下了最後通牒:“孟老師,我不打算再念書了。我們家是賣藝的,沒有出息。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何必白費勁兒。我們這樣的人,永世出不了頭。”

孟良半天沒吭聲。他光坐在那兒,傻瞅著太陽光。他這麼一聲不吭,惹得秀蓮很生氣。心想,又碰到了個他不肯解答的問題。

“秀蓮,”末末了,他提出了反問,“你說,中國人現在都在幹什麼?”

“打日本呀!”

“打贏了嗎?”

“沒有,正在打呀!”

“說得對。既然還沒贏,為什麼又要打呢?”

“要是不打,就得亡國。”

“一點不錯。你能明白這個,就好辦了。你看我們國家這麼窮,這麼弱,可也抗戰三年了。我們的人民為了生存,奮勇抗戰。國家就跟一個人一樣,因為國家本是一個個人組成的嘛。個人經曆的,特別是求生存的鬥爭,也跟國家經曆的一樣。你越是發奮圖強,遇到的困難就越多。你得下決心克服一切困難,否則就一事無成。你們女人是舊社會製度的犧牲品。這種舊製度的勢力還很強大,頑固,有害的影響也還大量存在。就拿我打個比方吧。我是寫劇本的,我有我的問題。你是個女人,你有你的問題。在我們這麼一個古老的國家裏,女人總是受欺淩,受歧視的。你想要有作為,就得爭取進步。我覺著今天婦女的地位,就象個跟人賽跑的小腳姑娘。當然你的腳並不小,思想也沒受那麼多約束。你要做的,就是刻苦用功。你姐姐挨了揍。為什麼挨揍呢?因為她從來沒有打算要有作為。她就知道百依百順,三從四德。她哪知道,女人自己起來反抗,可以消滅奴役婦女的舊勢力。要是我們不抗戰,今天早已經亡國了。陳規陋習也一樣。你不跟它鬥,它就會壓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