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太太冷冷地看著寶慶,一對小黑眼直往寶慶的眼裏鑽。“啥子名堂?”她用四川話問,“朗個?”
寶慶說不上來。陶副官慢悠悠地搖晃著腦袋,臉上一副厭惡的神情。
“我說話,為什麼沒有人答應呀?”司令太太說,“我說,朗個搞起的,我再說一遍,朗個這麼小的女娃子也想來當小老婆?跟我說呀!”她衝寶慶皺起眉頭,他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寶慶到底開了口:“是王司令他要……”
她尖起嗓門打斷了他的話:“王司令要啥子?”她停了一下,噘起嘴,響鞭似地叫了起來:“你要不勾引他,司令看都不會看你一眼。”
秀蓮一下子蹦了起來。她滿臉是淚,衝著老太婆,尖聲喊了起來:“勾引他?我從來不幹這種事!”
“秀蓮,”寶慶機敏地訓斥她:“要有禮貌。”
奇怪的是,司令太太倒哈哈笑了起來。“王司令是個好人。”她衝陶副官望去,“好吧,副官。”副官咧開嘴笑了笑。“我們是清白人家,太太。”寶慶客客氣氣地加上了一句。
司令太太正瞪著水煙袋出神呢。她打陶副官手裏接過一根火紙撚,又呼嚕呼嚕地抽起來。她對寶慶說:“說得好!是嘛,你不自輕自賤,人家就不能看輕你。”完了她又高聲說:“陶副官,送他們回去。”一袋煙又抽完了,她吹了一下紙撚,又吸開了水煙。
一時,她好象忘了他們。寶慶不知所措了。這個老太婆倒還有些心肝。她是個明白人。不簡單,顯然她是要放他們了。
陶副官開了口,“司令太太,他們要謝謝您。”司令太太沒答碴兒,隻拿燃著的紙撚兒在空中畫了個圈兒——這就是要他們走,她不要人道謝。
寶慶一躬到地,秀蓮也深深一鞠躬。
於是他們又走了出來,到了花園裏。這一回,他們象是進了神仙洞府。真自在。花兒從來沒有現在這麼可愛,簡直象過節般五彩繽紛。秀蓮樂得直想唱,想跳。一隻小黃蝴蝶撲著翅膀打她臉旁飛過,她高興得叫了起來。
陶副官也笑了。走到大門口,寶慶問:“鄉親,到底怎麼回事?我一點也不明白。”
陶副官咧著嘴笑了。“司令每回娶小,都得司令太太恩準。她沒法攔住他搞女人,不過得要她挑個稱心的。她壓根兒就不樂意他娶大姑娘,特別是會搶她位子的人。她精著呢。她明白自己老了,陪男人睡覺不行了,不過這一家之主嘛,還得當。”他噗哧地笑了起來。“你閨女跳起來跟她爭,她看出來了。司令太太不喜歡家裏有個有主意的女孩子。這下子你們兩位可以好好回家去,不用再犯愁了。不過,你要是能再孝敬孝敬司令,討討他的喜歡,那就更好了。”“孝敬他什麼好呢?”
陶副官拇指和食指成了個圈形。“一點小意思。”“多少?”寶慶要刨根問底。
“越多越好。少點也行。”副官又用拇指和食指圈了個圈。“司令見了這個,就忘了女人。”
寶慶向陶副官道了謝。“您到鎮上來的時候,務請屈駕舍下喝杯茶,”他說,“您幫了我這個忙,我一定要報答您的恩情。”
陶副官高興了,他鞠了個躬,然後熱烈地握住寶慶的手:“一定遵命,鄉親,兄弟理當效勞。”
秀蓮滿心歡喜地瞧著可愛的風景。密密的樹林、稻田和水牛,組成了一幅引人入勝的圖畫。周圍是一片綠,一切都可心,她自由了。
她也向副官道了謝,臉上容光煥發,一副熱誠稚氣的笑容。她和爸慢慢地走下山,走出大樹林子。寶慶歎了口氣。
“現在他不買你了,我們就得買他。得給他送禮。”“錢來得不易,”秀蓮說,“他並沒給咱們什麼好處,給他錢幹嗎?”
“還就得這麼辦。要是咱們不去買他的喜歡,他沒得到你,就該跟咱們過不去了。隻要拿得出來,咱們就給他。事情解決了,我挺高興。我沒想到會這麼順當。”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幹得好。我知道給那個老婆子下跪委屈了你。她說什麼來著?‘你不自輕自賤,人家就不能看輕你’。這話倒說得不錯,記住這話,這也是至理名言。”
秀蓮想著心事,半天沒接碴兒。完了她說:“爸,甭替我操心。跪一跪也沒什麼。這一來,我倒覺著自己已經長大了。我現在長得快著呢,我能為了自個兒跟人鬥。您知道嗎,要是那個老頭子真把我弄去當他的小老婆,我就咬下他的耳朵來。我真能那麼辦。”
寶慶嚇了一跳。“別那麼任性,丫頭,別那麼衝!”他規勸道,“生活不易呀,處處都是危險。記住這話:你不自輕自賤,人家就不能看輕你。這句話可以編進大鼓詞兒裏去。”他們坐上了跟在他們後頭的滑竿。剛往山下走了一半,迎麵來了窩囊廢,他正等著他們。他們又下了滑竿,一邊走,一邊原原本本地講給他聽。
等寶慶說完,窩囊廢在路當間站住了。“小蓮,”他叫起來,“站住,讓我好好看看你。”秀蓮順著他,心想大伯該不是瘋了吧。他瞅了她好半天,撫愛地上上下下打量她。末了帶著笑說。“小蓮,你說對了。你看起來還是個孩子,不過也確實長大成人了。就得象今天這樣,就得有股子倔勁兒。這樣你就永遠不會走下坡路;雖說你隻不過是個唱大鼓的。”秀蓮平白無故地又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