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不該讓大鳳落得這般下場。她單純,柔順。小劉呢,也天真得象個孩子。不過寶慶操心的首先是男方的職業,而不是人品。小劉人品再好,也還是個賣藝的。

有一天,他邀小劉上澡塘洗澡,是城裏頂講究的澡塘子。他還是頭一回請這位小琴師。小劉覺著臉上有光,興高采烈。他倆在滿是水汽的澡塘子裏,朋友似的談了兩個來鍾頭。寶慶什麼都扯到了,就是沒提他的心事。他細心打量了小劉腳丫子的長短,分手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了譜兒了。

下一回再請小劉洗澡的時候,寶慶帶了個小包。他把包給了小劉,站在一邊看著小劉拆包。果然不出所料,小劉很高興。裏麵是一雙貴重的緞鞋,是重慶最上等的貨色,料子厚實,款式大方。小劉把鞋穿在他那窄窄溜溜的腳上,高興得兩眼放光。他挺起胸膛,高高地昂起了頭。這一下,琴師和班主近乎起來了。

寶慶象個打太極拳的行家,不慌不忙地等待著時機。話題一轉到女人和光棍生活,他就柔聲地問,“兄弟,幹嗎不結婚呢?象你這樣又有天分,又有本事的人,為什麼還不成家呢。我一直覺著奇怪。還沒相中合適的人?”

小劉有點不好意思。他那瘦削俊俏的臉上,忽然現出小學生般靦腆的表情。他幹笑了一聲,想掩蓋自己的惶惑:“不忙,我還年青呢。我把時間都用在作藝上了,這您是知道的。”他躊躇了一下,想了想,說:“再說,這年月,要養家吃飯也不容易。誰知道往後又會怎麼樣呢?”

“要是你能娶上個會掙錢的媳婦,那就好了。倆人掙錢養一個家,這也算是趕時髦。”寶慶真誠地回答道。

小劉的臉更紅了。他不知怎麼好了,用深感寂寞的眼神望著寶慶,心裏想著,這人心眼真好,藝高,又夠朋友,和自己的爸爸差不多。能跟他講講心裏話嗎?談談自己的苦悶,還有他愛琴珠的事兒。唐家倒是願意把琴珠給他的,為的什麼,他也知道。他倆要是配了對兒,琴珠和他就永遠得在一起作藝。這他倒沒什麼不情願。不過他希望琴珠能完全歸他。他知道她的毛病,要是娶個媳婦,又不能獨占,叫他惡心。跟琴珠結婚,還有更叫人發愁的事兒。他的身子骨兒不硬朗,琴珠可是又健壯又……永不知滿足。要想當個好丈夫,他就得毀了自個兒的身子,藝也就作不成了。他失眠,夜裏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這件事。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著才好,也找不著個可以商量的人。他呆呆地、詢問般地看著寶慶那慈祥的臉。

他隻說了聲,“好大哥,要是……”就忽然打住了。寶慶不喜歡琴珠。跟他說說,不提名道姓的行不行?“要是什麼?”寶慶接著問,“別瞞著我,咱倆不是朋友嗎?”“是我和琴珠的事兒,”小劉一下子脫口而出了。他用手指比劃著,想解釋什麼,“我和她,——唔,這您知道。”

寶慶用手掌搓著腦門,心裏想,寧毀七座廟,不破一門婚。於是他說:“這可是個好消息。恭喜恭喜。那你怎麼還不結婚呢?”

小劉傾訴了他的煩惱。寶慶沒給他出主意。他隻反問:“小兄弟,我想問問你,你覺著我待你怎麼樣?我沒虧待過你——。”

“當然啦!”小劉馬上熱心地說,“這可沒說的。您心眼好,又大方。誰也比不了。”

“謝謝,可要是你跟琴珠結了婚,你就得永遠跟著唐家,把我給忘了,對不?”

“哪裏!”小劉象是受了驚:“我決不會忘記您對我的恩情。要知道,大哥,人家說您的壞話,我從來不信。您對我一片誠心,我也對您忠心耿耿。您放心,我不是個反複無常的小人。”

“好,我信得過你。”寶慶說,“我希望你和琴珠一輩子快快活活的。我希望你和我也能一輩子親如手足。你知道我一向疼你。我總想,要是你我能在天地麵前拜個把子,就好了。”

他哈哈地笑起來。“小劉,我當你的老把兄怎麼樣?”小劉睜大了眼睛。他看著寶慶,心裏又是驚,又是喜,又不大放心。他笑了起來,“您是個名角兒,我是個傍角兒的。我哪能拜您為大哥呢?我可不敢。”

“別這麼說,”寶慶用命令的口氣說,“咱倆就拜個把子,皇天在上,永為兄弟。”

他倆分手以後,寶慶心裏還是不踏實。可能他已經贏了一個回合,但還沒定局。他當然能夠左右小劉,但並沒有十分的把握。琴珠和她娘才是真正的對頭。她們要是拿定了主意,就能隨心所欲地拿捏小劉。一個藝人有多少揪心的事兒!

快過年了。寶慶打算豐豐盛盛、痛痛快快地過個年。年過得熱熱鬧鬧,人就不會總想著老家了。再說他也樂意款待款待大家,這能使家裏顯出一股和睦勁兒來。

他給二奶奶一些錢,叫她帶著大鳳上街買東西去。她很會買東西。別看她好酒貪杯,情緒又變幻莫測,買東西,還價錢,倒很內行。就是他親自出馬去講價錢,也沒她買的便宜。

拿到錢,樂壞了二奶奶。為了慶祝這個,她先喝了一盅,接著一盅,又是一盅。等她帶著大鳳上街時,已經醉得快走不動道兒了。她醉眼惺忪,可還起價錢來,還是精神抖擻。那些四川的店鋪夥計,頂喜歡為了爭價錢吵得麵紅耳赤,二奶奶也覺得討價還價是件有滋有味的事兒。要是她買一斤蠶豆,準得再抓上一把蔥,塞進菜籃子裏。不多一會兒,她就帶著閨女回來了,籃子塞得滿滿的。她給自己剩下了一些錢,夠她好好喝上幾天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