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寶慶狠狠地盯著她,氣得兩眼發直。“我不樂意您這麼著,”他說,“我請您記住,這兒不是窯子。這兒是書場——是賣藝的地方。”

四奶奶臉上一副惡毒的神色,說:“哼,等著瞧吧,我倒要看看幹我們這一行的,誰能清白得了。”她扭著她那龐大的屁股,猝然離開了寶慶,回到那些男人堆裏去。

她有幾天沒來。她告訴琴珠,場間休息的時候,別上後台去。要是她想歇會兒,就上秀蓮屋裏去。她知道寶慶就膩歪這個。

這一來,寶慶又多擔著一份心事。他最恨的就是琴珠要跟秀蓮交朋友。琴珠懶洋洋地靠在秀蓮床上,帶著一股濃濃的香水味,一副傲慢懶散的樣子。

琴珠拿秀蓮的屋子當化裝室。她下午早早地就來了,抹口紅,塗指甲,描眉,狠忙一氣。秀蓮的化裝品,她拿起來就用,很叫秀蓮心疼。大鳳要用隻管用好了,可是象琴珠這麼個暗門子,可不能隨便使她的。她會掙錢,為什麼不自己花錢買去。她向爸爸訴了一通苦,可是爸爸沒答碴兒。他不想為這麼件小事犯口舌。“甭發愁,”他說,“等用完了,我再給你買。”

秀蓮知道他會再給買,可是不明白琴珠的化裝費為什麼要他來付。

“您看,”有一天她拿定主意對琴珠說,“我那粉是挺貴的。”

琴珠高興地咧開嘴笑了。“當然啦,所以我才喜歡它。我自個兒買不起。”她越發來了勁,把粉往胳肢窩和身上亂撲,還使勁抖粉撲,弄得滿屋飄的都是香粉。秀蓮氣得臉發白。有一天,琴珠帶了個男人來,他們一直走進秀蓮屋裏,一屁股坐在床上。秀蓮臉紅了,站起來要走。可是不能讓琴珠待在她屋裏。她會把什麼都偷走。再說,她上哪兒呆著去呢?要是她穿過外屋,上她媽屋裏去,又可能會惹氣。不走吧,她又不願意瞧著琴珠招待男人。她又想看看,一個姑娘招待一個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真的那麼下賤嗎?總有一天她得知道。於是她就幹脆坐下來瞧著。

琴珠和她的客人又說又笑,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後來他們拉起手來,但這也算不了什麼壞事。他們走了以後,秀蓮很納悶,是不是男人家掏錢,就為的是在床上坐一會兒,跟琴珠說上兩句話呢?終於有一天,她回到屋裏,看見琴珠正跟一個男人躺在床上親嘴。

秀蓮氣得發狂。她真想把他們都攆出去,但為了爸爸的買賣,她又不敢得罪琴珠。她跑進媽媽屋裏。媽媽知道該怎麼對付這種局麵。

二奶奶已經半醉了,不過她還是覺出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嘟囔了兩句。這個閨女呀,真是個小蠢丫頭。當然一個黃花閨女比個暗門子值錢,可是閨女也叫人淘神。讓琴珠掙點外快有什麼要緊!她總得找張床嗎,要是秀蓮也這樣,倒是件好事,能叫寶慶開開竅。他對這姑娘真是死心眼。誰聽說過把個抱來的閨女嬌慣得象個娘娘似的。二奶奶乜斜著眼睛望著嚇傻了的秀蓮的時候,心裏想的淨是些見不得人的肮髒事。“滾出去!”她叫道,“你不也跟她一樣,是個賣唱的。你當你是誰哪?”

她舉起酒杯,手停在半空,好象在琢磨。猛的,她把杯子朝秀蓮扔了過來。沒打中,不過秀蓮的衣服卻濺上了棕黃色的酒印兒。

秀蓮目瞪口呆,腦子發木,也挪不動步了。原來媽媽要她學琴珠!媽媽不在乎,不疼她。秀蓮氣極了。她想打這個女人,想用指甲抓爛她的皮肉,咒死她!

她一轉身,跑到樓下的書場裏去找寶慶。他不在。她又走到門前,他上哪兒去了?然後回到暗下來了的舞台上。她站在舞台上,又是跺腳,又是咒罵。隻有她的罵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回響。

她盲目地朝門外走——世界上隻剩下一個關心她的人了,那就是窩囊廢。

秀蓮一路跑著,走過許多條街,來到窩囊廢住的旅店。“好好跟我從頭說說,”他說,神氣象個法官命令證人敘述目擊的罪證那樣嚴肅。聽完秀蓮的話,他一口氣把琴珠和她爹媽臭罵了一通。

他的主意並不高明。他想到書場去,打琴珠一頓,看她還敢不敢再在男人麵前扭屁股。他要跟唐家拚命,他得好好教訓那胖老娘兒們四奶奶一頓。秀蓮隻是搖頭。這些辦法都不行,不能為了她把爸爸的買賣毀了。

窩囊廢坐在床沿上,用他那又髒又長的指甲搔著腦袋。那怎麼辦呢?這麼下去總不是個事呀!

秀蓮訴了一通委屈,心裏覺著好受點了。她知道窩囊廢是疼她的。有這麼個人肯聽她訴苦,也就算是一種安慰了。他罵人的話,聽著叫人肅然起敬,用的都是有學問人用的字眼。

窩囊廢有個現成的主意,要是秀蓮手邊有錢,就先上小鋪吃頓飯再說。再不就去買上幾個橘子。他知道有個地方,花上五角錢,就可以買上一大堆橘子,夠全家撐得肚子疼的。他還知道山邊上有個好去處,可以消消停停坐在那兒吃橘子。

秀蓮說,要是大伯肯送她回家,那就更好,爸在家裏該不放心了。

“讓他們不放心去,”窩囊廢說,“上場以前,就甭回那壞窩子裏去了,要是他們敢罵你,我就親手拆了那個場子。走吧,買橘子去,肚子裏有了食兒,出門逛悠逛悠,看看景致,主意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