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年輕人多啊,時代在變嘛。”陶南嶼耐心解釋,“他們沒有你們這麼重視這種傳統規矩,而且大家對我媽和我都很好,能說通的。不過你說的我也能理解,雖然……行吧。”她歎了一聲,“明天我帶她去看看外公外婆吧,我也沒祭拜過,好不容易來一趟……”
她一定是跟喬慎接觸多了,連張口說謊的技術也拿捏得如此精準。陶南嶼一邊說一邊又想,不對,這技能自己早就學會,不僅學會,還十分精通。否則也不會第一次見麵就騙到喬慎。
孫正峰顯然受到震撼。對於陶南嶼的溫和順從,他很滿意,很快答應第二日帶她上山祭拜老人。
陶南嶼回到小超市,跟孫哥孫嫂道謝。小超市門口坐著幾個老頭老太,見陶南嶼來,一個個瞪著渾濁眼睛盯著她看。
原來這些都是村中老人,都認識外公外婆與她的母親,得知她回來“尋親”,忙趕過來跟她見麵。
陶南嶼根本不想再跟這些無法說服的人講話,礙於禮貌才問幾句好。無話可說,她正準備道別,一根拐杖點點地,示意她走近。
“你是阿月女兒啊?”枯瘦的手伸來抓她胳膊,“這麼大了,真好看。”
陶南嶼心中一動:“阿姆,我媽媽原來叫什麼呀?”
“滿月啊!”老人們紛紛指向天空。
天上懸掛的已經是缺了一角的月亮。但它總會圓滿。
“孫滿月,滿月那天生的。她女娃娃嘛,不進族譜,名字可以自己起。”老人說,“就是前幾天那個滿月哎,你看過嗎?”
月光輕紗一樣,覆蓋所有生命。陶南嶼怔怔望向它。
“孫滿月”,多麼好的名字。
次日一早,孫正峰已在山下等著陶南嶼。
山上墳頭很多,拾著山路往上走,拐了又拐,漸入密林。陶南嶼走得很慢,每每有拐彎的地方她就要停下來,看一眼手機上的路線記錄軟件,順手在附近樹幹上釘一顆彩色圖釘。
圖釘是昨晚在孫哥超市裏買的。昨晚她還從老人口中聽到了一件奇特的事情。
他們都還記得孫滿月回家的那幾天發生了什麼。單是這個女孩回歸已經足夠轟動,隨後男老師的失蹤更是成為好幾年熱議的話題。失蹤那夜雨很大,當時人們相互住得不遠,在孫正峰出門找人幫忙之前,不止一個人聽見雨裏淒厲的哭聲。
孫滿月趁夜走上了山。她在雨中一麵走,一麵哭,喊著“阿爸啊……阿媽啊……”。她往父母的墳地跑,身影很快消失,唯有聲音穿透雨聲和雷聲,在果裏村回蕩。
村人在山中尋找孫滿月的時候,還依稀聽見她的大哭。那聲音太過孤淒,當時上山尋人的他們久久不忘。
那時候母親早已去祭拜過父母,她知道墳墓的位置。當晚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她必須在漆黑的雨夜離開孫正峰的“家”,上山尋找親人。
“你幹什麼?”孫正峰回頭問。
陶南嶼正往樹上按圖釘,聞言喘氣:“走慢一點,我跟不上……這樹上怎麼還有圖釘?”
“小孩釘的吧。”孫正峰指著前方催促,“城裏人體力太差了,再堅持堅持,就在前麵。”
清明時孫正峰一家人回來掃過墓,墳包尚算幹淨。春雨催生,一波新的植物已經鬱鬱蔥蔥長了出來。站在墳前能遠遠看到瀑布一角,此外便是茫茫群山。
陶南嶼放下母親的骨灰罐。擺好鮮花和水果,她點香跪下,分別為自己和母親祭拜老人。初次見外公外婆,她絮絮叨叨地介紹自己。孫正峰走到一旁抽煙,眉頭緊皺,並不出聲。
雖然路途崎嶇,但陶南嶼牢牢記住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