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我們幾個學生到前頭看熱鬧。你外公的三輪車翻在路上,人掉到溝裏,已經撈不起來了。”
路過的有采訪歸來的電視台記者。事故拍成新聞,鏡頭久久地停留在三輪車翻倒後被風吹起的那張尋人啟事上。
因受到關注,肇事車輛賠了兩萬塊,後來用作修繕孫正峰一家人住的房子。記者上門來采訪,公安也來走訪,要查明婦女失蹤的真相。但已經過去三年,什麼線索都沒了,自然沒有下文。
或許因為相隔太久,或許因為陶南嶼從未見過外公和外婆。她被陌生的悲戚包圍。
外公走後沒多久,沒學過騎單車的外婆跟人買了輛二手自行車。三年足夠讓一個健壯女人的滿頭黑發變得斑駁。她學會了騎車,還跟村裏頭小學生學了普通話,怎麼問路,怎麼說女兒失蹤的事情,怎麼吃飯買東西……她嚴謹周密地做著這些準備。
在此之前,她隻是果裏村一個沒上過學、隻懂得簡單漢字,連普通話都不會說的女人。丈夫沒了,但女兒仍要繼續找,接下來自然由她來做這件事。
孫哥說起這一切,即便過去很久,也難掩對這對夫婦的欽佩。在這個閉塞的山村裏,有了兒子和孫子,就等於一生有了指望,一個癡傻遲鈍的女兒又算什麼呢?不知道多少人勸過她,但她完全不聽。孫哥的爸媽也當過說客,但一提起失蹤的女兒和橫死的丈夫,他們就無法再繼續講下去。
和一個母親的決心相比,這些考量不過是流過她雙足的水而已。
但她也沒能找到“陶良女”。
她甚至沒能走出果裏村。
為了籌措路費,外婆在春天進山采鬆茸,失足踏在雨水滲透的鬆軟山崖上,跌進了瀑布。
孫哥指著遠處被夕陽照得金黃的瀑布:“就是那裏。”
陶南嶼幾天前曾眺望過那座瀑布上方的雙彩虹。她怔怔遙望餘暉中不停流瀉的銀練,記憶中燦爛的彩虹變成箭矢,穿透她的胸口。
回頭看孫哥時,孫哥也正盯著她。
“我知道你想什麼。當時……我們也有同樣的想法。”孫哥說,“如果那兩萬塊錢沒用來修房子,你外婆也不會這麼冒險。”
陶南嶼在這些講述裏忽然抓住了一個線頭。
“我舅舅呢?孫正峰呢?”她問,“他沒有幫忙找過嗎?”
孫哥停口了。陶南嶼從他的表情裏察覺一種似曾相識:她也曾在舒寧臉上看過類似的表情,遲疑、忐忑,思考是否要繼續保守秘密,或者幹脆讓秘密公之於眾。
“發生了什麼?”陶南嶼追問。
“……”孫哥低頭翻看賬本,“我幫你問問孫正峰在哪裏。你想知道什麼,就去找他問吧。”
回去時,陶南嶼再一次穿過瀑布。
又一場夜間的小型演奏會在瀑布邊舉行,年輕的人們三兩成群,分享啤酒和美食。太陽還未完全沉落,於是瀑布被分成燦爛與晦暗兩部分,隨著時間推移,黑色逐漸吞沒了金色。最後一抹夕陽的影子倒映在山崖的石頭上,溪水飛濺,在顏色漸深的天空中變成金色的霧氣。
人們笑談著路過她。她卻感到眼前的山瀑有種難言的猙獰。
這裏吞噬過外婆。
而瀑布下方激流的溪水,也吞噬過陳傲文無法拚湊的屍體。
陳傲文是被舒寧從山崖上踹下去的。但在踹下去之前,他後腦勺受了重重一擊。當時抓住石頭的人,是陶良女。
雨夜漆黑,陳傲文在泥濘的山路上襲擊了舒寧。
舒寧的父母有一定能量,能說得上話。她又錯誤地在沒有旁證的情況下追問陳傲文對陶良女做過什麼事。在陳傲文眼中,舒寧變成了一個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