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中國,新文化和舊文化,新思想和舊思想已截然分為兩道,不但內容不同,就是彼此所用的語言,所設的比喻,也互不了解。對毛詞的誤解,是從這兒產生的。
艾青的名詩:“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寒冷封鎖著中國呀!”這雪不僅指自然的雪,寒冷也不僅指天氣的寒冷,它們象征著日本法西斯強盜、漢奸政權,真正的封建餘孽們對於中國人民的壓製。雪是人降的,寒冷也是人造的。而用雪,用白色,用寒冷來象征殘暴的統治,不僅艾青一人如此,早已成為世界的常識了。毛詞的上半闋“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驅臘象,欲與天公試比高。”不過鋪列那些強盜們、漢奸們、封建餘孽們在中國的土地上的“群魔亂舞”,而且說他們主觀上以為可以靠武力勝利,想以武力扭轉曆史發展法則,這一點評論家反說作者欲與天公比高,完全胡扯。詩人雪萊說:“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毛詞高瞻遠矚,告訴我們,一定會勝利。但勝利後,並非沒有鬥爭,而鬥爭反更壯麗,正像雪住之後,尚有積雪,雪中紅梅,益見妍豔。這就是“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也並非毛氏一個人這樣用,叫做“雪裏紅”的刊物,我看見過不止一個了,我們的評論家,大概隻懂得攏翠庵的“白雪紅梅”,雪裏紅的說法,或者還是初次聽見咧!評論家們以為最成問題的還是下半闋:“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欠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但這有什麼問題呢?翻成白話,不過說:強盜們,漢奸們,封建餘孽們,你們想用武力統一中國麼,你們想做皇帝麼?你們以為自己可以成為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宋太祖、成吉思汗麼?你們錯了:那不過是曆史上的一些無知識、無思想的野蠻家夥。他們過去了,他們的時代過去了。今天,不是光靠武力,光靠蠻橫可以得到“天下”的。要在今天成為一個人物,必須理解得多一些,必須自己成為一個知識者乃至思想家,必須能夠代表人民的利益。……試問這與封建餘孽或帝王思想有一絲一毫的相同麼?不!剛剛相反,它是反封建的,反帝王的,它把有些學者教授們現在還在歌頌的漢武帝、唐太宗一齊否定了!這否定,評論家說,是作者的“自況”,多麼可笑。天下有以自己所否定的人自況的麼?不能自圓其說。於是又說對秦皇漢武們不滿,是要比他們更了不得,是“自負”。但這自負,豈不是每個現代中國人所應有的麼,我們現在沒有機會執政帶兵,是另一問題,如其有,還不想比過去了幾千年幾百年的獨夫民賊專製魔王們幹得像樣一些,那算什麼東西呢?
七、聶紺弩射出的一支響箭
隻有滿腦子封建殘餘,滿腦子帝王思想,說準確些帝王的走狗思想,才以為帝王是不能提起的,不能比擬的,不能否定的,不能超過的,不但董揚兩人,易君左的“殺吏黃巢,坑兵白起”;東魯詞人的“翼王投筆”,“押司題壁”;耘實的“公孫拒命”等等,也都充滿著這種思想。而“翼王投筆”雲雲,簡直還是漢奸思想。毛詞不是寫給他們讀的,他們讀到了,簡直是毛詞的羞辱!一闋《沁園春》,不過百餘字,就像一條鴻溝,對不起,把舊時代的騷人墨客都隔住了。興之所至,椅聲一章,寫在下麵,並就正於易君左先生:
謬種龍陽,三十年來,人海浮飄。憶問題丘九,昭昭白白;揚州閑話,江水滔滔。慣駛倒車,常騎瞎馬,論出風頭手段高,君左矣!似無鹽對鏡,自惹妖嬈。
時代不管人嬌,拋糊塗蟲於半路腰。喜流風所被,人民競起;望塵莫及,豎子牢騷。萬姓生機,千秋大業,豈懼文工曲意雕?凝眸處,是誰家天下,宇內今朝!耶酥誕生一九四五年於傷風樓[18]這篇文章是關於《沁園春·雪》的寫得最好的一篇,它對毛澤東的《沁園春·雪》理解得最透徹,它對易君左、東魯詞人、王芸生等人的批駁最痛快,而且文章最後的那闋《沁園春》也寫的最地道,讀了讓人感覺到痛快淋漓,幽默風趣,力透紙背。它就像射向國民黨的一枝響箭,立刻給國民黨那些文弱的書生和魯莽的武士們來了一個警醒。
那麼這篇文章是誰的手筆呢?聶紺弩是也!能寫出這麼出色的文章來,聶紺弩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周恩來說他是“大自由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