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的初冬,也就是毛澤東離開重慶之後,有人拿著毛澤東的《沁園春·雪》給張恨水欣賞:“怎麼樣,能否和一闋,[4]和毛澤東先生的這首詞一起在《新民報》上發表?”當時,張恨水在《新民報》副刊擔任主筆,毛澤東到重慶談判的時候曾經和《新民報》的部分人員聚談過一次,經過周恩來的介紹,張恨水和毛澤東相識了,後來毛澤東還單獨約見張恨水一次,他們之間是有交情的。
張恨水是現代小說家,是一個高產的作家。但是他對詞的創作可能就不比他的小說了。他認真地讀著毛澤東的《沁園春,雪》,讀著讀著,暗暗地吃驚起來,為毛澤東的文筆而折服,他不禁想起9月中旬和毛澤東的那次單獨聚會:
毛澤東緊緊地握著張恨水的手,關切地問道:“張先生,生活一向可好?”千張恨水很激動地回答:“還可以,謝謝!”毛澤東和張恨水分別坐下,像相識多年的朋友在一起觸膝相談一的樣,張恨水接著說:“主席大智大勇,以民族大業為重,不記前嫌,置個人安危於不顧,親臨重慶,國人無不感佩。和平有望,國家有望啊!”毛澤東大笑:“不敢當啊,不敢當!我們共產黨一向是主張和平的。
正如先生小說描寫的那樣,現實的中國社會魑魅魍魎太多了。多少年來,華夏大地,戰火頻仍,彈痕累累,哀鴻遍野,黎民菜色。盡羅倒懸之苦的人民無一日不期望和平啊!”說著,毛澤東將手中的煙蒂摁滅,深情地說:“過去,我們和蔣先生打了幾年仗,蔣先生把我們從江西送到陝西。後來,日本人的槍炮,又幫助我們握了手,所謂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嘛。現在日本投降了,我們不想,也不能再打下去了,這是大家的意願,是整個中華民族的意願。孔子說,和為貴,我們就是為了和平而來。我們願以自己誠心誠意的行動,為實現和平建國的光明前程,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張恨水聽了毛澤東這一通和平宣言,頻頻點頭。毛澤東微微一笑,又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但事物的發展並非那麼簡單。和平的實現,不僅需要國共雙方的一致努力,也需要各黨派、各界人士共同攜手,為反對戰爭,爭取和平而做不懈的奮鬥。”毛澤東又點燃了一支香煙,看著手中燃燒的煙頭,毛澤東話鋒一轉,風趣地說:“在湖南一師讀書時,有位綽號叫‘袁大胡子’的先生,曾嘲笑我的作文是新聞記者的手筆,今天遇到先生,我可是小巫見大巫了。”張恨水對毛澤東說:“毛先生雄才大略,大筆如椽,我輩小說家,豈敢相比,真是慚愧。正如一些同道所批評的那樣,自己的小說脂粉氣太濃了些。”毛澤東說:“脂粉氣也未必有什麼不好,我看曹雪芹的脂粉氣比先生要濃得多,但《紅樓夢》不也一樣令我們歎為觀止嘛!我認為,文藝作品的好與壞,不能在題材上作統而言之,關鍵在於我們的作品,是否真正地反映了社會,刻畫了社會的人和社會的事,反映出社會的矛盾鬥爭。”張恨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毛澤東接著問道:“張先生‘恨水’一名,想是筆名吧?很有味道,願聞其詳。”張恨水笑了:“確是筆名。我原名‘心遠’,‘恨水’一名是我17歲那年在蘇州第一次投稿時自己取的筆名呢,是從南唐後主李煜的詞‘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中截取出來的。那時,我想人生有限,決不能讓光陰如流水一樣白白流逝。所以取這個筆名,也好隨時聽人稱呼,隨時看到‘恨水’兩字,時刻自勉,珍惜時光。可50年來還是蹉跎歲月。”毛澤東點頭,說:“先生著作等身,堪可欣慰。後主詞哀怨淒涼之作,竟被先生悟出如此深意,可敬可佩!我也用過許多筆名,卻無先生之名寓意雋永,我以前常用的‘潤芝’一名,便是在湖南一師時楊懷中先生為我取的。有一次,我在給先生的信中署名‘毛學任’,楊先生問我何故?我說學一學梁任公(梁啟超)。楊先生見我喜歡梁先生,變給了我一部《胡文忠公全集》要我讀。我反複閱讀後,覺得胡林翼確實值得學習,胡字‘潤芝’,我就改名‘學潤’。楊先生對我說:‘司馬長卿崇拜藺相如改名相如。你既然尊敬胡潤芝,就幹脆改為潤芝吧。’以後,師長和好友們多叫我‘潤芝’。”毛澤東送張恨水的時候,警衛員拿過來一塊灰色呢料、一袋小米、一包紅棗。毛澤東握著張恨水的手說:“我沒有什麼好東西。這塊我們自製的精毛呢料和延安的小米、紅棗就送給你!”張恨水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這身灰色呢料製服,這才從回憶中醒過來。
毛澤東和張恨水的一席談話看似隨意,卻使張恨水先生對共產黨有了全新的認識,這倒為《沁園春·雪》日後在《新民報》上的發表打下了基礎,算是一個很好的鋪墊,因為張恨水畢竟是副刊的主筆。
張恨水從回憶之中醒來。
他一口氣讀完了毛澤東的大作,又回過頭來細細品味其中的韻味,沉吟良久,然後說:“大氣磅礴,非同凡響,不敢冒昧應和。”在國民黨的統治區發表一首毛澤東的詞作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