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倚山而建的城市,也是中國乃至世界最大的山城。整個城市就是一座巨大的山岩,層巒疊嶂,恰好可供建設規模龐大的防空洞,築成難以摧毀的地下城池。這裏的防空係統可容納數十萬人,絕對是真正的銅牆鐵壁,也是人類戰爭史上的一大奇觀。抗戰期間,日本軍隊曾經左右逡巡叩關,但是最終卻沒有法術入侵;雖然日本軍隊也曾攻克湖北宜昌,卻隻能悵望長江天塹而卻步不前;倭寇也曾揮師至貴州獨山,然隻能徒障磅礴烏蒙而偃旗回首。
這裏又是一個世界級的霧都,與大布列顛島上的霧都倫敦足以比肩。但是,倫敦從深秋到初春,浩茫飄忽的霧靄,令外地人感到十分不適,然而此時的重慶大霧卻成為抗戰時期日本優勢空軍難以突破的空中屏障,令向來討厭重慶霧靄的浙江人氏蔣介石也終於感到這片天地造化的奇妙,而由衷感謝上蒼的恩賜。
重慶還是長江、嘉陵江彙合之地。取之不竭的水源足以支持所有軍需民用和舟楫運輸。浩蕩的川江奔騰呼嘯,給棲息戰鬥於斯的陪都民眾以無限的饋贈與啟示。雄峻攸險的群山,山高水長。沿江津門設渡,城內雄關錯落,垣碟起伏,登高環顧,塗山、真武山、獅子峰、縉雲山、華瑩山、歌樂山、鐵山坪、平頂山諸峰,蒼黛聳翠,如羅屏障,形勝所至,無處不存“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天地氤氳之間,雲橫霧縱之處,別有大氣吞吐。
1876年(明治9年)春,日本國駐清朝公使森有禮、書記官竹添進一郎,繼1357年日本僧人釋雪村人川五百年後,首次離京入川,由蜀至巴,寫成了近代日本人中國觀的開山之作《棧雲峽雨日記》。竹添以高度洗練、成熟老道的漢文盡情描摹了天府之國的神奇大地,日本維新政府總理伊藤博文親自為他題寫書名,清朝欽差北洋大臣李鴻章為之作長篇序言,此書乃成為日中兩國博學有識之士共同首肯的珍稀之作。
當竹添終於站到鳥瞰重慶的南山高地時,正值雷鳴電閃,豪雨狂風,他的第一印象是:重慶……依山為城,高而長,如大帶拖天際。
離渝之際,他賦詩一首:
盤石擎城聳半空,山風帶熱水含毒,大江來抱氣蒙蒙,身在蠻煙瘴雨中。
在世界地圖上來看重慶,它向東南可通往太平洋,向西南可達到印度洋,向西北可直逼歐亞大陸。太平洋、印度洋及中亞大陸三方之人力物力,鹹輻輳於此。著名史地學家張其昀曾從中國和亞洲戰局出發,概述重慶的戰略地位為:“以四川為中心,以西北諸省為左翼,以西南各省為右翼,西南、西北兩大國際路線,均以新陪都為其總樞紐。”這就是國民黨的陪都重慶,這就是讓日本人覬覦了幾百年的美麗山城,這就是日本人轟炸了七八年而風采依舊的金湯之城。在暫時遠離了戰火兵燹之後的今天,共產黨的領袖人物毛澤東終於不帶一兵一卒地來了。
這一刻,所有的中國人都注視著它,所有的中國人都關心著它。抗戰之時,它是國人無可再退的堡壘;勝利之日,它卻成了國民黨項莊舞劍的宴席。
飛機的艙門打開了,最先出現在大家麵前的是麵帶微笑的周恩來。
周恩來走出艙門,一閃身站在舷梯的一側,這時從機艙裏走出來的是毛澤東。他頭上戴著一頂灰色的巴拿馬盔式帽,身著灰藍色中山裝,雍容大度地出現在大家的麵前。在舷梯上,毛澤東和周恩來並排站在那裏片刻,他伸手摘下了頭上的巴拿馬盔式帽向下麵瀟灑地揮動著,深邃的目光向著下麵攢動的人群凝視著……稍傾,他健步走下飛機的舷梯,迎著眼前熱情、歡樂的人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