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蓋棺定論】(1 / 2)

朱燮元不願再等了,看了一眼身邊的衛所指揮,舉起手準備下令……

而這時,人群中走出一人,大喊了一聲:“等等!”

朱燮元的手在半空停住,隨後人群中傳來一陣嘩然,他扭頭望去,隻見一人已經走到中央。這人袒露雙肩,手裏還拿著蕉扇,麵對著衙門緩緩跪下,口中稱道:“草民葛成,自願前來自首。”

朱燮元緩緩放下手,看著他眼前這個身量並不高的漢子,說道:“你還是來了。”喵喵尒説

葛成抬起頭,直盯著朱燮元,一字一句道:“起事始於成,殺人之罪,皆成所為,成願以身當之,與他人無關。毋及眾人,成還請就獄!”

朱燮元歎道:“葛成,你無需把所有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本官……”

“不!”葛成卻打斷了他:“為民除害,此乃義;成殺了人,殺人抵罪,此乃法!無義則亂,無法亦亂,成固然當死,豈能逃脫刑責?”

朱燮元不禁暗讚,是條漢子!要不是事情影響甚大,他想他都有可能網開一麵了。

葛成見他沉吟不語,又說道:“府台老爺若不答應,成願自裁當場!”

“葛成,”朱燮元開口說道:“既然你意如此,那本官也成全你的賢舉。來人,將葛成拿下!”

衙役得令,備好囚車,拿著枷板就要上前,葛成也舉起雙手,任由衙役給他套上枷鎖。圍觀的百姓先前就有人哭出了聲,而當葛成被套上枷鎖那刻,他再次朝朱燮元大喊:“倡議者我葛成也,以我正法足矣!毋株連平民,株連則必再生亂!”

他說得字字都鏗鏘有力,百姓聞言無一不為之動容,無一不為他哭泣。而朱燮元默默看著葛成,半晌,才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他。

葛成見到似乎長出了一口氣,然後跟著衙役上了囚車。

蘇州百姓早已把府衙四周圍的水泄不通,彼此攙扶著,哭送葛成。隻有負責治安的衛所指揮十分緊張,麵對幾乎情緒失控的百姓,他亦在小心應付,生怕一時誤會又引發更大的騷亂。

朱燮元卻似乎並不擔心這些,他一直靜靜地目送葛成漸漸離去……耳裏充斥著震天的哭聲,還夾雜著一兩句清麗的歌聲,仔細辨認,仿佛是“揭爾木,斬爾杆,千人奮挺出,萬人夾道看。隨我來,殺稅官,若狂三晝夜……”

朱燮元啞然失笑,他聽出這歌聲是新編的昆曲,講的正是葛成的故事,沒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來欣賞。

“奇也,這是幽蘭館新編的曲子,沒想到……”身旁的屬僚說道。

“沒想到很應景不是?”

————

葛成雖然自首,但事情卻未了完。

三日後,朱燮元升堂審案,葛成供認不諱,最後知府朱燮元判他‘聚眾倡亂’,而被打入死牢。

其實這三天來,到衙門來為葛成請願的蘇州士民絡繹不絕,請求朝廷申明實情。‘聚眾倡亂’雖是死罪,但也需上奏皇帝來最終裁決,朱燮元知道,那也是葛成最後的機會。

葛成正式入獄那天,蘇州城萬人空巷,老百姓自發前來送他一程。那個曾經家門被誤入的豆腐店小老板,亦在人群中,早就泣不成聲,其實與他一樣心情的百姓不在少數。都知道葛成要下大牢,這一路上,有無數的人往他囚車裏塞衣帽鞋襪,甚至直接有捧金銀來的,但都被葛成謝絕。

從心底講,朱燮元挺佩服他,雖然他領導了騷亂,但‘不傷市民一人,不搶民財一文,不毀官府一物’,他確實是做到了。才不至於釀成武昌那樣的結局,在之後上疏皇上時,至少能留有談判的餘地。

孫隆去了杭州,他人去了杭州,但問題還是留了下來。

一張機稅三錢,一匹緞稅五分,類似這樣的稅政一時半會還取消不了。另外,孫隆是走了,也不代表不會來新的稅使。若來的人一如陳奉高淮之流,那蘇州將再無安寧的日子。

巡撫曹時聘已經在斟酌如何寫奏疏言及此事,他相信此刻孫隆亦在琢磨如何寫奏疏,或是想參他一本。

孫隆走時急匆匆,如喪家之犬,想他七十歲的年紀,還遭人擺了一道,如此狼狽,心裏多少有些怨氣,所以他的上疏難免言辭激烈一些。

到了杭州之後,心態漸漸平穩,才有心思把這事的前因後果給重新梳理一下,越想越覺得有些關巧怎麼也想不通,於是又把自任稅監以來的種種給重新捋了一遍。

他原本的職務是欽差蘇杭等處提督織造司禮監太監,自萬曆二十七年任命為稅監後,又多了一個頭銜:兼理蘇鬆常鎮稅務。這是一份比蘇杭織造更有油水的肥缺,可以說是他一生中權勢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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