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正平為沐秋斟了酒,終於將話頭指向了案件,言詞猶如濁冰一樣凝重,“沐秋,你的案子,本官已經有了定論。”
沐秋輕輕蹙起眉目,“大人,婢女還未曾對簿公堂……”
“有些案子,不必上堂。”尹正平阻斷了沐秋的辨詞,兀自說下去,“楚碧柔打水時不慎墜井,你為了相救,本應當值時擅出禦膳房,此案中無人犯罪……就是這樣。”
僅僅兩句話,就能平息如此大的案子嗎?
沐秋愣愣的看著尹正平,蒼白的搖搖頭,“大人,無論碧柔是死是活,她身上的傷,並不是墜井能落下的傷。”
尹正平握著酒杯的手驀然蒼白,酒也灑出一些,“井中有枯枝和殘冰,墜井時難免劃傷。”
果然官字兩個口,話還能這樣說。
“大人,婢女縱火之事……”
“情急之下,你想用火烤幹碧柔的衣衫……”尹正平緊緊低著眉目,不敢看沐秋的眼睛,狠狠喝了酒,“風沐秋,這是最好的結局,你還想要什麼?”
是啊,碧柔無罪,我無罪。
鬧了這麼大的動靜,人人無罪,還想要什麼?
沐秋無言相對,沉默許久以後,問的如此蒼白,“大人,您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尹正平又飲了兩杯酒,醉眼看著火把,喃喃念著,“如果人不相信報應,在這個世道下,還有什麼信念活著?”
如此可悲有可笑,官居大理寺卿的人,竟然也有這種感慨。
沐秋終於懂了,尹正平為什麼要帶著一壺酒進監牢。
有些話,如果沒有酒,根本就說不出口。
“沐秋,飲了手中酒,我送你出監牢。”
飲或不飲,根本不由沐秋選擇。
正如上不上公堂,也不由沐秋選擇。
沐秋飲了酒,再次被嗆出眼淚,看著尹正平取出牢籠鑰匙,打開了無罪之門。
沐秋默默跟著尹正平,走出大理寺監牢,才知道現在已經夜深。
冬風盤旋,天地間白雪茫茫,依舊無星。
尹正平將沐秋送到大理寺監牢門口,將沐秋的宮牒還給沐秋,幽幽歎出一口酒氣,“沐秋,據我所知,碧柔還在太醫院……你明早必須回禦膳房複職。”
碧柔……
提到這個名字,沐秋眼中瞬間蒙了春霧。
尹正平是刻意在半夜放了沐秋,隻為了給沐秋一個能去探望碧柔的機會。
也許是沐秋舍命救碧柔,不惜縱火燒皇城的壯舉,早已感動了天地。
沐秋立即跪在尹正平腳下,深深伏了一禮,哽咽的無言相對。
尹正平看著渾身冰冷的沐秋,想到了遠嫁的女兒,本想脫下長袍為沐秋避寒,卻終究忍住了。
狠狠歎一口氣,決絕的轉身離去。
沐秋目送尹正平的身影隱沒在風雪中,立即轉身跑向太醫院的方向。
風很急,雪遮目,每一步都似踏在冰裏,凍透心底。
艱難的踏著白雪茫茫,終於到了太醫院門前,恨不能立即將碧柔抱在懷裏。
沐秋急忙拿出宮牒,求著守門的禦林衛,要見秦太醫。
禦林衛看了沐秋的宮牒,立即仔細的打量一番,然後目色裏露出驚訝,“你就是縱火的風沐秋?”
沐秋讀懂了禦林衛的目光,做甜品的風沐秋沒有人知道,燒皇城的風沐秋早已傳遍了宮裏。
沐秋微微屈膝,一刻也等不及了,“求大人通報秦太醫。”
禦林衛將宮牒還給沐秋,又上下打量好幾眼,這才轉身進了太醫院。
已經多日未曾睡好的秦太醫,收到通報以後,立即驚醒,頂著紅通通的眼睛跑向大門口,見到了戚戚無言的沐秋。
本就瘦弱的沐秋,才幾日未見,又更加蒼白了。
此刻一身殘雪薄冰,孤獨立在風雪中,讓人楚楚心碎。
秦太醫立即脫下官袍,不由分說,強行披在沐秋身上,“你隨我進來。”
沐秋跟著秦太醫,七折八拐之後,進了一間小閣子。
小閣子裏有火爐,外麵是寒冬,這裏是暖春。
秦太醫將一支小凳子擺在火爐旁,“沐秋,你的凍傷未愈,快點坐下驅除寒氣。”
“秦太醫大人……”沐秋沒有坐,直接問起心心念念的人,“我想見見碧柔。”
“碧柔……”秦太醫背過身,給沐秋斟了一杯茶水,輕輕拒絕了,“現在你還不能見碧柔。”
“為什麼?”沐秋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種話居然是善良的秦太醫說的。
瞬間,悲愴聚上眉宇間,“難道碧柔……”
秦太醫仰頭歎了一口氣,那麼蕭索和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