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醫的背影挺拔,挺拔中卻滲著幾絲感傷。
身側的火爐溫暖,這絲感傷,已讓沐秋的心底悲涼。
“秦太醫大人……”沐秋強強咽下哽咽,卻抹不去目色裏的春霧,“婢女一直在大理寺的監牢裏,計算不清楚時日,不知道已被關了多久。”
再一聲蕭索的歎息,秦太醫微微側目,“自那天匆匆一別後,已經二十一天了。”
二十一天,二十一天……
在二十一天中,可以發生許多事,甚至沒有人能計算出,二十一天裏能逝去多少條性命。
沐秋麵色蒼白,幾次啟唇,卻不敢再問下去。
秦太醫回身拿起了簇火的簽條,將爐子裏的碳火勾得更旺一些。
隨著一絲勉強的苦笑,秦太醫輕輕告訴沐秋,“碧柔還活著。”
沐秋懸著的心終於有了著落,雖然一直堅信碧柔還活著,當真正聽到這句話時,眼淚還是不爭氣的落下。
“秦太醫大人,既然碧柔還活著,而且已經被救治了二十一天,為什麼婢女還不能相見?”
沐秋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剜在秦太醫的心裏。
狠狠攥著簽條的手背已經蒼白,秦太醫的聲音卻如絲絲冬雨,“沐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還給你一個完美的碧柔。”
一瞬間,沐秋回憶起碧柔猶如一灘血泥的畫麵,那是一生都無法從心裏抹去的痛苦印記。
“秦太醫大人,婢女並不在乎……”
“碧柔呢?”秦太醫回眸看著沐秋,眼神裏有遮掩不住的無力,輕輕反問,“碧柔也不在乎嗎?”
碧柔……碧柔……
碧柔是如此美麗的姑娘,正在芳華的年歲,綻放著絢麗的芬芳。
就算在最受欺辱的瞬間,碧柔至少還有華麗的堅強……
沐秋默默無言,不再執著了。
刹那間,沐秋明白了,秦太醫竟然比自己更懂碧柔。
尊嚴,對於有些人來說,比性命更重要。
沐秋戚戚拜在秦太醫腳下,不知道該怎樣說,才能更真誠,“秦太醫大人……”
“沐秋,你……”秦太醫深歎一口氣,將手窩在袖子裏,強行攙扶起嬌弱冰冷的小宮娥。
隨後,秦太醫緊緊皺著眉頭,言語淒苦,那麼自責,“碧柔曾經問過我,你們能不能留在太醫院裏做事,我那時……那時……”
那時,秦太醫沒說能不能,言語裏卻是暗藏著拒絕。
此刻回憶起來,隨意一句脫口而出,竟然將碧柔送到鬼門關之初。
“秦太醫大人,人各有命,不能強求。”沐秋低著眉目,輕輕勸慰著,“婢女和碧柔能得到大人的恩顧,已是前生修來的福報。”
“沐秋,你還是不肯喚我秦郎中。”秦太醫低眉一笑,索然歎了一口氣,“等到那一天,我親自送碧柔去見你。”
沐秋微微屈膝行禮,絕望的心裏再次有了期盼——那一天。
雖然不知那一天何時會來,但是沐秋相信,那一天一定不遠。
無論秦太醫怎樣挽留,沐秋執意要在此時夜深時,回到禦膳房。
雖然,那是一洞魔窟,卻是沐秋不得不歸去的地方。
秦太醫執拗不過沐秋,也沒有權利在皇宮太醫院裏強留一個宮娥,隻有低眉一聲歎息,“我送你回去。”
沐秋盈盈屈膝,莞爾一笑,苦澀著說了一句笑話,“秦太醫大人,婢女是皇城裏的災星。”
說完這句話,沐秋搖搖頭,拒絕了秦太醫的好意,驀然轉身離去。
秦太醫走到門前,目送著沐秋離去,心裏隻有無力的蒼白滋味。
夜深,風冷。
沐秋走出太醫院門前時,才發覺還披著秦太醫的官袍,於是摘下來,輕輕掛在太醫院門前的樹上。
誠如沐秋所說,就算出了大理寺監牢,恐怕在旁人眼中,沐秋已是一顆災星。
今後的命運,無論淒苦或者孤獨,何必連累旁人?
一路寒風瑟瑟,默默也淒淒,終於走回禦膳房門前。
門前那株大梨樹下,曾經有沐秋和碧柔說過的悄悄話,似乎還輕輕蕩漾著碧柔的歌聲。
不知到何日,能再聽到碧柔一曲唯美的家鄉小調。
沐秋望著雪霧中的梨樹,愣愣的發了一會兒呆,終於微微歎息,叩響了禦膳房的大門。
大門吱呀而動,分開兩邊。
當門房見到沐秋時,臉色陡然蒼白,如同見到了一隻剛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沐秋微微屈膝,低著眉目,“前些日子,是婢女莽撞了,現在向門房大人賠罪。”
“沒,沒,沒……”門房的嘴唇已經哆嗦,急忙讓開一條路,“沒,沒事……”
回想先前的那一幕場景,的確該讓人肝膽俱寒。
瘦弱的沐秋舉著火把,背著纏滿破麻布的碧柔,將禦膳房的大門塗滿了鬆油……